終於抵達的遠方


在疫病肆虐的這幾年,所有的遠方都成了一場風中飄零的夢囈,或是在白晝烈陽下皺縮的海市蜃樓。

直到有些邊疆開始鬆動,有些國度逐漸接納人流湧入,有些人於是撐開變得生硬的翅膀,奔赴他們目指的遠方。

恫嚇全世界的死亡數字未曾止息,只不過隨著疫苗普及並見效,染疫後的死亡幾率大幅下降,倖存的他們試圖重新複製當年哥倫布遠征汪洋彼方的好奇心,冒險穿越所有未知險峻,只為一睹某個遠方的綺麗,一解某處遠方的渴念。

那個遠方,未必是具體的地理國家、島嶼大陸或是城郭鄉郡,那個遠方可以是夢中的一棵橄欖樹,記憶裡的一碗豚骨拉麵,熟悉的電車引擎聲,或是一束從茂密葉隙間穿透而來的晨曦;那個遠方可以是一張久違的面孔。


所謂的「久違」充其量不過這三兩年,對比上個世紀未有飛機火車輪船的手寫信年代,我們的分隔還有視訊通聯等科技的慰藉,確實不敢說太悲情,但就整個時代氛圍習慣了隨時相擁相親的距離而言,這三兩年已足以讓人感受到遠方的遙不可及。

甚且還有無常隨侍在側,多少人等不到遠方回應眼前,就永遠失去了撫觸擁抱一個人的機會。因而遠方除了等待的浪漫,還多了另一層殘酷,生命中來不及答覆的回音就此飄蕩在虛空中。

當擱淺的我們終於動身離開原地,啟程前往彼此的遠方,我們彷彿都披上了勇猛水手的制服與肌肉,攀附在桅桿上眺看前方的浪頭,太多不可抗力讓我們謹言慎行,學會了把曾經的囂張小心翼翼折疊好,收束在命運的慈悲裡。

因為在無情的暗湧面前,我們皆深知自己無法一手掌舵際遇的風向,一個波濤隨時能掀翻我們想得太美的前景,所以我們只得祈禱僅下一秒的航程順利無礙,通過這個險浪再穿越那片迷霧,慢慢接近彼此側臉的那條熟悉海岸線。


我們多麼慶幸自己不是活在萊特兄弟的時代,或是歐洲黑死病爆發的時期,但這個年頭我們仍歷經了遠方成為遠方的事實,不能唾手可得的遠方,無法偷天換日穿越的遠方。遠方如一尊頑固的雕塑,佇立在時光的風雨中逐漸鏽蝕,直到腳下的石板崩裂了縫隙,從裡面長出了幼嫩的花草。

或許當遠方再度成為遠方後,我們才初次看懂了相守的可貴,我們不惜冒著生命危險遠渡重洋也要一親芳澤,那樣的決心提醒了我們身為人子的純粹,為愛而生的老掉牙有時確實被俗塵蒙蔽了,或是被日常麻痺,一場生死攸關的大疫要我們重修愛這一堂課。

即使只是跨越一趟四百公里的旅程,我們再次團聚的地點這麼近那麼遠,那不是終點,而是這九年來不斷往復流徙如航海士繪製的航道,在廣袤無垠的汪洋與疫亂中指引我們抵達彼此的最短路線。


S2Sおめでと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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