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讀書以後


要說因身體異樣的這兩年導致閱讀量驟減,實也不是;大疫時代更非不讀書的藉口,相反的,困居腳下的我們擁有比過往更多的靜好時光,關上門扉,攬起一部書,就是遁入一個悠然無擾的境界。

硬是要歸咎自己少讀少食字的話,日語勉強勉強算得上一個理由。為了補強讀解能力,加上日文水準仍半鹹不淡,我細讀一篇日文文章需要平常讀母語文字的兩到三倍時間,一邊細嚼慢咽日語倒置的文法,一邊辨識新舊語彙,為了學習之故,有時還重讀好幾遍,在旁邊註寫各種釋義。

再來,為了練筆,用日文寫日誌也相當耗時費神,往往一篇五百字的短文我就用了整個上午謄寫訂正,這些花在日文的時間毋寧多少蠶食了我原來的中文讀書時光。還有一種情況——心境轉換上而言——卯起來將語言思維都替換到日語語境一段時日後,要回到中文世界,在我看來每次好像都會有一種難言的卡頓感,可能需要兩三篇散文的調適才能恢復行雲流水的讀速。

因而擱在書架的未竟書作越堆越多,像一道道芒刺,偶爾歪頭一瞥,看到那些被耽擱的書籍,會怔忡於自己的怠惰,因為曾幾何時,我總是像個負責任的模範生,把自己帶回家的書都看到最後一頁,心血來潮的話還會絞盡腦汁寫上一篇閱讀筆記,這兩年雖未停止閱讀,但明顯緩下了追索文學的腳步。

閱讀是非常個人的事,三天不讀書也沒人會見你面目可憎,但對於總自傲於書中自有黃金屋、自詡手不釋卷的我而言,不讀書的日子疊得越多,我的羞愧感便越大。


直到讀到了台灣詩人隱匿的<務實的我與浪漫的朋友們>一篇,講述她不讀書後的自我拉鋸:「有點像是體內本有一道湧動的河流,現在逐漸淤積了,而生命的彩度和亮度又被調暗了幾個色階……」我才找到了最貼切的形容。

太長一段時間不把自己浸淫在文學的汪洋裡,可能就像擱淺在沙灘的抹香鯨,失去了基本呼吸的能力。不閱讀我的寫作會跟著窒礙難行,不書寫我便無法輻放體內躁動的聲音,而生活中我本就沒有其他太多釋放生命的出口。

我總是非常敬佩將文字融入日常的人,不單只是讀書寫字,還把五感六識都載以文學之眼。像我如此庸俗之人,平日裡只要稍微離遠了書籍和文字,便壓根忘光了生活細碎裡的光華,而僅僅在需要故作姿態時才假借文學的筆觸自我滿足一番。

尼采曾認為閱讀是外來的雜音,擾亂了純粹的思維,減少閱讀之後,他才找回了自己。身心出現狀況的時候,我確實感覺再也不願碰觸任何一丁點文字,所有的閱讀都是尖銳的吶喊,那時看書於我是一種加劇病情的行為,清空頭腦讓自己好好睡上一覺或才是養病的最佳療法。

不過當身體逐漸康復,心理的承載能力也跟著變得更有韌性的時候,我如戒菸失敗者那樣又重回了閱讀的世界。是文字又讓我看到了天地間其他角落的生氣,是閱讀讓我明白不閱讀時自己無論平靜還是激烈的心理轉折;儘管閱讀量不若以往,但正是讀書才讓我具體感受到活著的情感。

就像重感冒時信誓旦旦不碰冰品,等到痊愈後又會忘本地一頭栽進去,我但願自己還有餘裕去承攬閱讀的複雜與單純,試圖把自己裝滿、掏空,再裝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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