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一場婚禮
久違地出席了一場婚禮,還是一場聲光影視俱足的婚禮。
入座裝飾得浮華貴氣的宴會廳,在紫藍色舞會燈光下品嚐一道道擺盤講究的菜餚,舞台上現場樂隊持續演唱一首首你情我愛的典型婚禮情歌。賓客錦衣霓裳,穿花蝴蝶般地彼此寒暄碰杯,暗地裡可能正忙不迭地較勁打量彼此的派頭與身價,觥籌交錯著人類社會的不見血廝殺。
而最教人聚焦的,當然是是日一對鴛鴦新人,身披璀璨白紗和筆挺西服,在最強力的探照燈打照下落入全場嘉賓焦點。在專業而盡職的婚禮司儀循循善誘下,一長串的感性告白文情並茂,加諸音響組燈光組攝影組的全力配合,男女主角的一顰一淚都成為當晚最具話題的高潮。
我邊咀嚼著有點冷掉的菜色,臉上保持一貫笑意,邊跟著眾人一起不斷熱烈拍掌,在四周微暗空調偏冷的筵席裡,婚姻,毋寧說愛情的模樣,被各種專業而經驗豐富的精打細算調校至最濃郁的狀態。當一對新人在主持人的引導下互相親吻時,和我同桌的一位親屬美女終於按捺不住吸鼻子拭淚。
表面上我盡顯禮貌禮儀,跟著一起鼓掌祝福,全程笑容掛在臉上,轉頭欣賞大屏幕的迎娶影片,偶爾讚許幾句五星級飯店餐廳烹製的菜色。這是身為出席者的教養,作為現代社交人類的禮數。儘管我真心認為,這是一場砸大錢辦得非常成功的秀;儘管我總覺得,在這個社交媒體時代,以長遠而言,愛得如此高調未必是好事;儘管如此,這一晚我都必須樂在其中,當一個最稱職的受邀賓客,或是說,觀眾。
我想起李維菁寫過的那篇<一個人參加婚禮>,她說:「去參加別人的婚禮,我都興高采烈,突然覺得這世界充滿希望──我所怕得要死的東西,我的朋友張開雙手擁抱,並且咧嘴大笑──我所害怕的事情,說不定沒有那麼可怕也不一定。」
或許一場浮誇的婚禮真的可以讓人看到愛情的美好,暫且忘了它多舛難測的道路,在信誓旦旦的證詞和你儂我儂面前,人們願意相信長相廝守的神話。若是這樣,婚禮必然有其意義,至少在動情男女或適婚男女眼中是一股相當強效的催化劑。更別說在雲集四方的一晚宴會中,或許就讓誰邂逅了誰。
前幾年的疫情讓婚禮絕緣,有些人就此錯過了這一場龍鳳戲,聽說婚姻的當事者有的鬆口氣慶幸,有的卻扼腕歎息。沒有攤在聚光燈下獲得見證的愛情,究竟是得到了更好的保護,還是埋伏了一枚將來可能引爆的未爆彈?
疫情下的婚禮,或是後疫情時代的婚禮,或許折疊了一種劫後餘生的寓意。即使再不認同婚禮這件事,或許我也該抱持更開敞的胸懷去看待,那些挺過死神招手的每一位倖存者,共襄盛舉一場以愛之名的夜晚。
就像洪愛珠在<大疫之年,我們結婚了>一文中提到的:「婚宴後沒幾個月,先生告別了年近九十的姑丈。下半年,我的小表舅在壯年意外過世。回想上一回與他們相聚,就在自己的婚宴上。才曉得婚宴留下什麼,才領會從俗的益處。二○二○真是艱難,這一年我們結婚,覺得沒什麼是容易的。感謝諸位相伴,願你們全部安康。」
因為這次轉過身以後,下一次再見真不知是何時了。在無常的恫嚇下,我們連再俗常的事也學會了心存感念,婚禮亦同。
追伸:本文刊載於《星洲日報》副刊<星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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