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break

當天光漸暗，他知道歸家的旅路就快結束。

就像他十八歲時仰望的天空，如此遼遠開闊，沒有盡頭地延伸至棕櫚樹梢和鋅板矮厝的後方，很大，光抬頭都看不完的大。直到二十八歲以後，當他有一天再次昂首，看到同一片天空下，向晚的夕暮被暈染得好有神采，卻被這邊一座高樓切割，那邊兩棟大廈錶框起來，天空變得窄仄狹長，他佇立在城市的陰影下，這次抬起頭就把一切兜攏進瞳孔裡了。

再後來又過了好多年，他頂上的天空未曾變換，卻也不斷映襯出各種時空交疊的痕跡。尤其當他開始學會頻繁出走，他見識過了更多紛呈姿彩的形貌，衝出了常年如夏的赤道，他初見雪絮飛舞的浪漫，驚覺沙漠白晝的烈艷，到了夜紗垂降時卻寒涼蕭索。

近視嚴重的他總是自嘲看不清夜晚的星空，卻有好幾回，他就站在銀河星光下，被墜進肉眼裡的星辰感動得雞皮疙瘩。他也記得從各種交通工具窗戶望出去的天空，尤其是八千公尺的機艙窗口，離天空最近的時刻，雲在腳下，滾成另類汪洋。總在這樣的時刻，他想起日文對機場的說法「空港」，似乎為平凡的旅途添加了一撮冒險的意味。

天空因離愁而哀美，也因停駐而心安。

他想起日本歌姬濱崎步的一首歌<Daybreak>，其中一句歌詞是：「どんなに遠く離れていても/僕らは同じ空の下で」（無論彼此相隔有何等遙遠/我們還是在同一片天空下）藉此安慰遙隔千里的思念。原來儘管經過這麼多年了，就算他總是自詡孤僻一匹狼，面對分離，他仍有難以抑制的焦慮。

這個時刻他就仰望天際。比起手機瞬時連結的實際，他反而故作優柔地撇過臉，只盯住車窗外飛逝的向晚彩霞。車廂內愈發闃黑，馬路對面的車子亮起了頭燈，一種鼻頭酸澀的感覺趁黑降臨。他想起了小時候，和那些時候看過的天空。

然後矯情夠了以後，他才拾起手機，點亮屏幕，從那一方瑩瑩燈火中汲取一點彼岸的溫暖，同時想想回到家要吃些什麼。

追伸：濱崎步一鏡到底的<Daybreak>完整版M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