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夜遊


久居山城,有時幾乎忘了城市的繁華與平原的窒悶,倒是因為身處觀光區,一到周末不乏壅塞車潮與洶湧人流擠上山,為原來清寂的高原平添了幾許熱絡與人氣。

日日面對夕霧嵐山,若不是網路,我想自己也快要和各類時事話題絕緣。到了我這個年歲,早有經時日篩濾沉澱後黑白分明的個人喜憎,不再輕易受到一陣趨勢的舞弄,也不太會被浮藻空泛的話術動搖。

對物質的慾念逐年低減,活得更踏實了些,我想應該就是這般風景。

於是為了一場引頸翹盼的演唱會下山,駛入都城,重返既熟悉又陌生的喧囂,在艷陽下和迎面的人群摩肩接踵,讓T恤黏在汗濕的背上,或許是少數我仍在強辯自己年輕好玩的具體行徑。


極目所至都是這個時期特有的紅彤彤喜慶,商城裡循環播放敲鑼打鼓的歌曲,金燦燦的祥龍再度騰飛各處百貨中庭,努力在冷颼颼的空調室內撩撥起一絲年意,或是激發消費者應節的買氣。

為了便於出席耗費體力和時間的演唱會,我挑了間座落在會場隔壁的公寓民宿,二十幾樓高的窗外橫亙著國內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天際線。

從層巒疊嶂的山棱線到櫛比鱗次的建築群像,是我跨越城郊結界的視野曲線。


是夜,隨眾人一起緩緩墜入音樂的海洋。

像是用僅存的青春竭力嘶吼,揮灑再不揮灑就將萎縮的淚水,一個凝縮了過去四年來往復循環的夜好性歌單,在我的眼前如實上演。我一邊心虛接下「天選之人」的調侃,一邊沉醉在自己的回憶劇場裡。

「夜に駆ける」讓我想起新冠肺炎爆發的居家時期,靜謐與歡鬧的對比;
「もう少しだけ」讓我想起解嚴後我回到山城,重新擁抱平淡日常的篤定;
「三原色」讓我想起哥哥住進加護病房那年,我每天開車到醫院探病,期望他醒過來的忐忑。那時車內不斷播放的這首曲風活躍的歌,和現實裡我沉重抑鬱的心情著實天壤有別,在某種程度上或也撐住了搖搖欲墜的我;
「勇者」讓我想起那一趟紐西蘭之旅,我躺在露營車的床鋪上,等待翌日晨曦拂曉,天光明媚,然後像芙莉蓮一行人一樣繼續展開征途。


與其臣服於偶像風靡全球的魔力,我更想要握住過去自己的雙手,拉著他一起奮不顧身地朝夜晚奔去。

讓白晝無所遁形的殘頹消隱在夜紗之中,不管是什麼難以跨越的困頓,這一晚我們先拋諸腦後,留待朝陽昇起後再掙扎。

喧鬧的一夜結束,我回到高樓住處,眺望璀璨的城市燈火,任記憶和想像自由馳騁。


盡管這些年來小山城也逐漸發展起來,進駐了連鎖品牌食肆,每每下山來,我仍禁不住蠢動的口慾,藉機在眼花繚亂的美食清單中學神農氏嚐百草,在有限的肚量和時間裡嚐遍久仰的美食。

步入對穿戴買用興趣缺缺的階段,我想也只有吃是我目前唯一熱衷的事了。

帶著被平原陽光炙烤過的溫熱肌膚,以及那一晚讓我回味無窮的音樂夜遊,我告別都城,回到涼爽的山上,繼續我與世無爭的山居歲月。

進入一月下旬,山雨持續在每個午後飄來,但氣溫亦逐漸攀升,迎來每年春節慣常的溫煦。大街上的車輛稀少,山城又回到清簡幽靜的時光,人們不再出遊,開始準備回鄉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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