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可惜夜


凌晨四點因為胃灼熱醒來,再難入寢,索性和熬夜做冰淇淋的你到小鎮上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嘛嘛檔煲一鍋夜粥。

屋外黑漆半暝,對街店屋後頭的天空似有一點將要拂曉的線索,不過一走入燈火瑩然的食肆,瞳孔快速適應了燈管投下的熾白光明後,外頭的墨色瞬間變得更加深邃。

點了一盤芭提雅炒飯,薄薄的蛋皮裹住留有鑊氣的米粒,我們分食一盤,半是只為解饞,半是考量這個時間這堆飯量也不宜放縱過度。起身結賬時,在櫃台附近的兒童座椅上隨便瞅一眼,似乎覺得眼熟,回過神定睛再看,一張被折皺的舊報紙堆在那裡,有些泛黃的紙頁上朝我拋出幾個熟悉的字眼:可惜夜。

傾身往前將上下顛倒的字詞看清楚了,才驚覺那是去年我投稿到《星洲》副刊的散文<可惜夜>,粗體黑字的標題旁還綴著小小的我的名字及括弧裡的原鄉市鎮。

被揉爛的報章像是被拋棄的文學,在這個只求肉身溫飽的餐館角落裡徑自沾附各種油煙氣味。飢腸轆轆的人會在餐牌上梭巡菜色名稱,飽餐一頓者會皺眉於近來物價攀高的數字;在櫃台前,沒有人會多瞧一眼「可惜夜」究竟可惜的是什麼,抑或是對這個出自日本《萬葉集》的和製漢字,在一間不諳中文的穆斯林餐廳裡冒出頭的荒謬意義。

在印度煎餅檯前一直忙碌擦拭的工作人員走過來,說他們會暫時關門兩個小時,六點後再繼續營業。所以通宵的嘛嘛檔其實也不全然是二十四小時開門的,不過我沒追問原因。是景氣太差,導致人客稀缺,夜半開門也沒招徠多少可惜夜魅的人,索性休業兩小時,還是這是餐館作業的例行流程。

我們摳緊身上的外套走出餐館,重新投入冷冽的清晨空氣。天色依然深濃,但白晝很快就會降臨。在這黑夜僅存的最後時刻,我在一家深夜的嘛嘛檔裡巧遇過去的字跡,那裡面醃漬著不捨天亮的惋歎之情,像是一種昭示,或是預言,投稿付梓後被輾轉翻閱,最後擱淺在咖喱和馕餅的國度,被熏烤得晝夜不分。而我不知道它躺在那裡到底有多久。

直到命定般地,讓跨過時空後來居上的我,在破曉前的殘餘時光,和自己撞了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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