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境之南!直奔因弗卡吉爾的世界盡頭


果てしないあの雲の彼方へ/私をつれていって/その手を離さないでね
(帶我一起徜洋無邊無際/白雲的彼端吧/不要放開你的手)
——<White Love>,SPEED


因弗卡吉爾(Invercargill),在這個名字進入我的生命以前,在它仍是陌生而拗口的一組名詞以前,我不曾知曉有這樣一座城市的存在。

縱觀紐西蘭南島的旅遊足跡,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在基督城和皇后鎮之間賞玩,部分遊客會從亞瑟隘口(Arthur Pass)繞到西海岸體驗冰川,或是在歐瑪拉瑪(Omarama)轉向,前往東海岸的奧瑪魯(Oamaru)尋覓野生企鵝的蹤影。

皇后鎮往往是自駕旅人最初或最後的站點,機場出入境或取車還車之處。從這裡再往南的路段,除非要去米佛峽灣(Milford Sound),否則嚴格說來並非主流的觀光路線。


因暴風雪取消了米佛峽灣的行程,我們繼續朝南的路徑並沒有改變,到南島第二大城市但尼丁(Dunedin)會見你的表哥之前,我們打算到紐西蘭國土的最南角,那心情有點類似作家李桐豪說的,對於世界上地理位置極端的地方,都有一種無以名狀的嚮往,因弗卡吉爾符合了這層浪漫,於是被排進了我們的旅遊路線。

不過若要追根究底,我想還是因為王家衛的《春光乍洩》。何寶榮和黎耀輝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相會,天雷勾動地火之後是纏鬥糾葛的愛怨迷離。電影的最後,兩人約定好要在地球最南的城市烏斯懷亞的燈塔下重逢,卻只有黎耀輝信守諾言,隻身來到世界的盡頭。浪濤洶湧,海風迅猛,王家衛把天涯海角的悲壯塗上了一層淒美,觸動了當年仍然稚嫩的我。


人生中還沒機會踏足南美洲,姑且就先把世界第二南端的因弗卡吉爾視為我眼界裡的盡頭。本著這股無可救藥的天真,我在網上搜尋因市的資訊時,驚怔發現再南行約三十公里的布拉夫(Bluff)也有一座燈塔,而那裡距離南極四千多公里(烏斯懷亞距離南極八百公里)。

為了看一眼孤立在大地邊陲的燈塔,為了追尋一種連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爛漫,我把你拖拽在身旁,一起奔向世界的盡頭。


駛離皇后鎮後的這條6號公路筆直平坦,道路兩旁是平鋪直敘的牧場草原,南阿爾卑斯山脈再也瞧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眼就望到地平線盡頭的遼遠景色。我們的車子開過一個又一個路牌,岔出去的路口指向不同的小鎮,小鎮名字都擁有異曲同工的韻尾:Kingston、Garston、Dipton、Winton……

天氣變幻莫測,上一刻陽光還從破開的雲隙裡洩出,下一刻飛捲的積雨雲就把大地籠罩在陰翳裡,接著雨點開始落在擋風玻璃上,而當我看向左手邊,黑壓壓的天際線彼端卻還掙扎著留住一抹淡薄的金光。


開了兩個半小時後我們終於抵達因弗卡吉爾,這個紐國國境極南之城。一進入市區,就有一股明顯的蕭瑟感;相較於皇后鎮的瑰麗摩登,因市的建築物有些古舊;對比瓦納卡的觀光氛圍,這裡又散發出一種久疏妝點的荒涼。沒有壯麗山勢的加持,也無靈秀湖川的襯托,因弗卡吉爾只有強勁的南風穿街透巷,將走在店屋廊簷下尋覓午餐的我們刮得吱吱亂顫。

不知是時機不對還是這天天候太糟,街上幾乎沒什麼人,轉進附近美輪美奐的新建商場躲避寒風,亦有一種門可羅雀的冷清。


「總覺得這裡荒涼到有一種陰森感。」走過一幢幢彷彿幾個世紀前就保存下來的維多利亞風格建築時你說,你甚至告訴我剛剛擦肩而過的老嫗似乎在用詭異的眼神瞪你,像是來到了《惡靈古堡》電玩裡的神秘城鎮。

話雖如此,因弗卡吉爾卻是南島「南地大區」(Southland Region)的行政首府,儘管每平方公里的平均人口密度僅有2.9人(馬來西亞是99人)。在市中心兜轉了幾圈後,我發現這裡的市容散發出一股沒落貴族的氣度,乏人問津卻依舊昂揚著她自持的驕傲。


《春》裡的梁朝偉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當中餐館服務生,日日接待遠從家鄉來的遊客,周身縈繞著熟悉的面孔和語言,異國離人的孤寂感反而更加放大,如幽冥空谷的迴音。我在因弗卡吉爾想像黎耀輝的心情,試圖揣測他在另一個盡頭流浪時,深邃眉目裡所折射的微光。

為了赴一座燈塔下的約定,愛情可以鋌而走險至此的話,也算是沒有辜負自己的真心吧。


穿過因市,我們繼續往更南的布拉夫開去,越過海風大作的峽灣,終於在斯特靈角(Stirling Point)看到了縱貫紐西蘭南北島1號公路的盡處。

一望無垠的南冰洋橫亙眼前,翻滾著彷彿太初之始就在此處持續不歇的浪濤。從四千公里外捎來的南極風冷若冰霜,我們憑欄而立,眺望看不到岸崖的遠方,一邊心想:就是這裡了,世界的盡頭。


攤開地圖,斯特靈角確實是我生平移動版圖中的最南端,我們沿著隱匿在岸邊樹叢的步棧道,一直走到斯特靈角燈塔前。這座燈塔並非我認知的那種典型圓錐形塔樓設計,而是基礎更寬,塔身呈六角形的敦厚燈塔,高度也僅有約兩層樓高,從外形來看更像是一棟蓋在海邊的磚屋。

斯特靈角燈塔周圍散佈無數礁石,激起南冰洋的千層浪花,聲勢磅礴,在半隱現的陽光映照下折射出两道橫跨整個海平面的圓拱彩虹,我天真地把它想成是世界之盡歡迎我們遠道而來的禮遇。


走到燈塔前的我再度把黎耀輝召喚出來。他孑身佇立在烏斯懷亞的燈塔前,我很幸運有你陪我奔赴這趟天涯海角。想起臨行前為這個遙遠的他方寫了一首歌<The Enigma of Arrival>,其中一句是:「何不將世界盡頭的那座燈塔,約定成流浪中途的避風港?」

人生中有時總要借用他者的悲劇,才彰顯得出自己早已視為理所當然的幸。


又下起雨了,我們三步併兩步飛奔回停車場,除了我倆還有一對德國情侶在此兜轉,他們開著一台車身上貼滿各國地標貼紙、裝飾得很有個性的露營車。我們在雨勢轉大前互為彼此拍了張照片紀念,紀念我們曾名副其實地千里迢迢跑到這裡,看一眼此生可能僅此一遇的燈塔。

這場雨後來一直下到隔天。風雨交加,我們回到因市找了個營地駐扎,照例煮食盥洗,夜宿露營車,等待翌日繼續上路。當雨點敲打在鐵皮車廂的屋頂時,我在震天價響的黑暗中想像著那座斯特靈角燈塔,於濤聲雨聲的狂烈中傲然挺立,期待下一個誰的抵達。

而你在我身旁,一如以往地酣睡。


晨曦微光的臉龐
沐浴成了我的嚮往
再渺茫的一道光
還是有溫暖的希望

每次提起行囊出發
理由都不盡然相仿
但我所追求的遠方
總有個篤定的身影

你是我的應許之地
——<The Enigma of Arrival>


(待續……)

是日路線:

是日手札
世界の果てに立ってました。海の向こうには南極なので顔に吹いてる強風は滅茶苦茶寒くて全然耐えられません!

しっかり振り返るとこの長く歩んでる旅路は辛かったか甘かったか自分しか知らないんで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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