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漫遊三部曲之二:朝聖之路
以奢侈的自然醒掀開序曲,佐以不請自來的晨曦直搗床沿枕畔,不慌不亂的啃咬一片搽滿花生醬的吐司饗以易感多發的胃囊,在正式發車至縱橫錯亂的城區以前先蘸食一晌溫潤和煦的陽光。
接著才揮別異國情調的房舍,像勇者闖入迷宮陣營裡的明知故犯,帶著不靈光的方向感和散雜的美食資訊——是為臨行前向在地友人借討的線索——經過開枝散葉下的洋館式官邸,繞過本地與異國血緣混生的華貴宅府,穿過此片南洋半島獨生的馬來板屋,一直來到熱鬧非凡的山腳下街巷,那裡有川流不息的生活況味,有集結過去韶光的時代濃縮符碼,還有攫住一眾朝聖者目光仰視的宗教聖地,因而把這片舊城區烘托得鬧哄哄如同雕樑畫棟上的文情典故。
先躲過毒辣的正午日頭啖嚐老姐妹花心血結晶的湯頭,稍微稀薄的口感如同南城故鄉的祖傳味,不痛不癢地嚥下紅油湯底,卻在額頭眼角沁出涓滴汗水,殊不知不期而遇的某一攤轉角炸物意外正中彼人紅心,怔忡的臉龐和閃爍的瞳孔宛若孩子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玩具,一口氣的滿足原來可以教人如此忘情,直至年歲也封藏不住心底手舞足蹈的童稚。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轉過九拐十八彎,錯失了習以為常的朝聖路線,反而徑直從制高點下眺,渺茫的人事橫展眼底,可一個回身舉目,又見恢弘巨闊的慈眉善目,彼時看他人為微不足道之塵埃,此時自己卻成了佛祖眼中的一米紅豆,兩相對照爾後開悟,但悟出什麼卻難以言說之盡,只得以最凡塵的身體行禮如儀,叩拜鳴謝。
回到一級戰區,驚險萬狀地閃躲四面八方的車陣,即便有代步工具,也還是被擾攘的塵囂輕易撥亂心弦,不得安寧的情緒只好借寄泊在路邊暫且安撫片刻,改以精實有力亦經驗豐富的腳丫子,走出對一座城區的印象。
但島嶼氣候的熱度向來毫不留情,轉瞬間就將體內的水分逼出,如同炙烤的肉串在烤架上滴淌著香滑可口的油水,路過所見的冰飲於是成了召喚迷失水分的旅人之魔物,堅厚的理智和精打細算的偏執輕易就被冰塊誘人的反射光和鋁罐外淌流的性感水珠瓦解,隨手掏出幾張白花花的鈔票,換來一口爽氣舒心的飽嗝。
不經意經過了紅極一時的壁畫,那原是為點綴城市風景的神來一筆,如今仍舊不失初始的熱情追捧,甚至隨著時間發酵而有過之無不及,囤聚在一面傾頹墻身前的人潮如被燈火吸引而至的蛾蝶,花枝招展著自身最冶艷的姿態。
隨著腳下影子東移,海口的那一座橋上人家也近在咫尺,再度踏上多年前記憶停駐的驛站,不足為奇地看見眼花繚亂的商機如人造花卉般礙眼地鋪滿整條橋巷,不過因同樣身為侵擾者之一,也就沒有資格評斷當地人家看準勢頭,順水推舟地搜攏源源不絕的客潮與隨之而來的錢潮。
暮色前的海水輕拍舢舨,彼岸的天際線被高樓大廈切割,縱使沒有五光十色的燈火表演,沒有張保仔紅帆船的渡來渡往,沒有規劃工整的城市堤岸,也還是不禁喚起不久前才重逢的維多利亞港,唯一相同的是同一片天空下一起古往今來的旅伴。
拍拍坐髒了的褲子,黏手黏腳地推門進入空調充沛的狹長型咖啡屋,穿堂過間地一直深入盡處,而盡頭又是另一個入口門面,像《異星入境》(Arrival)裡提到的「開始即是結束」般玄妙。
玻璃罩子裡豢養了多種魅惑口舌用途的洋菓子,但點了一客嚼了一口後便被要求甚嚴的彼人判定出局;客桌上的畫紙和一盆栽的蠟筆是用來解釋此處不菲價格的賣點元素之一,用沾了奶油的手指操起一根同樣油黏的蠟筆,在咖啡漬的左手邊畫下了走樣的卡通人物,紀念彼此走樣了的期待心情。
最後將溫燙了一天的身心泡進懶洋洋的飯店大床,再放肆地填以從夜間熱炒店買來的香辣蝦膏魚湯,邊油嘴滑舌地咂嘴邊袒腹袒露出自己最毫無遮攔卻誠實的一面,並且寡廉鮮恥地期待隔日的續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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