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蘭巴南,廢墟中的聖殿
作為大馬鄰國的印尼,同樣屬於遜尼派伊斯蘭國家,即使語言因地緣關係發展出稍微不同的詞彙和腔調,但馬來語系和清真飲食環境對我們來說都不陌生,偶爾我們都能用上馬來語和餐館服務生點餐或是和街邊攤販討價還價,但在全國人口有超過兩億穆斯林的國土內矗立著兩座被官方政府維護和宣揚國際的佛教和印度教古蹟(巴厘島算是個特例),這一點總叫人感到不可思議。
佛教聖域即在日惹最廣為人知的婆羅浮屠(Borobudur),而另一個與之齊名的便是考古學家推斷幾乎在同一時期建造的印度教聖殿普蘭巴南(Prambanan),其位置距離日惹市區亦不遠,在東北方約18公里處,因此來這裡的觀光客大多會將婆羅浮屠與普蘭巴南安排在一起參觀。
在一個伊斯蘭國度,我們從一個佛教遺址過渡至另一個印度教廟宇,雖然有旅人的身份給予我們一種抽離的視角,宗教力量在此鑿下的明確遺痕經過歲月的磨礪後,格外彰顯出超越世俗藩籬的美。
從婆羅浮屠過來普蘭巴南,時值下午艷陽最烈的一刻,買票進入地幅廣大的園區,沒走兩分鐘已感受到皮膚灼燙,萬里無雲的陽光下,在從眼前筆直延伸而去的步道盡頭,就是普蘭巴南寺廟群。黑壓壓的幾座石砌高塔相鄰聳立,以中間那座規模最大,兩邊呈等距分佈,在視覺上形成完美對稱,是許多印度教祠廟建築的典型風格,在吳哥也處處可見。
建成於公元850年左右的普蘭巴南,如婆羅浮屠一樣未留有太多歷史文獻,據學者推測可能是馬塔蘭王朝或三佛齊王朝時期信奉印度教的君王所建,因此有一說法是,公元9世紀中葉,爪哇中部興盛起兩個不同宗教主流的王朝,彼此兼容或是長久角力著並存,直到某次權力鬥爭或是宗教衝突(還有一說是處於兩者中間的默拉皮火山[Mt. Merapi]爆發),讓兩國國力逐漸沒落,并被伊斯蘭教後來居上,統領了這裡的宗教核心。
無論如何,印度文化當年在此的盛況絕對聲勢浩大,才留下普蘭巴南這座印尼境內最古老也是東南亞最大的印度教寺廟,在1991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成為日惹一道重要的文化旅遊地標。順帶一提,如今全印尼保留最完整的印度教文化僅剩巴厘島。
事實上,「普蘭巴南」是一組建築群的統稱,包括八座廟宇、外院和內院,走近神殿時,我們可以發現正方形的外院散落著宛如廢墟的斷石殘垣,其實那些都是240餘座小廟的石磚,昔日的人為盜竊與地震災害毀損了原來的樣貌。
穿過亂石陣登上內院,就是普蘭巴南的主神殿,靠西邊的三座主廟分別供奉著印度教的三大神明:毀滅之神濕婆(Shiva)、秩序之神毗濕奴(Vishnu)和創造之神梵天(Brahma);與之相對應的另外三座廟宇則是三神的坐騎,最後兩座廟宇供奉毗濕奴與梵天的妻子(濕婆的妻子和祂在同一座主殿內)。
我佇立在巨大神殿前的陰影下,立即感覺自身渺小,抬頭欣賞殿宇尖塔上的繁複雕花,深灰色的磚石給人莊重威嚴的氣象,尤其位處內院中央達47公尺高的濕婆神廟,直挺挺地高聳入天,直指穹頂,在寬大的廣場上拔地而起,極為突顯寺廟建築的恢弘巨闊。
經過有關當局多年來的整頓修復,每一座廟宇都開放讓遊人入內參觀,其中最受信徒敬畏的濕婆神廟規模明顯最大,不若其他一室一神的格局,濕婆神廟從東西南北四個方位都開啟了個別一室,我們登上石階,繞著迴廊參觀每一間石室,除了拜見濕婆,還有祂的妻子杜爾迦(Durga)、濕婆之子象神(Ganesha)以及濕婆的另一化身投山仙人(Agastya)。
幾個月前才因走訪吳哥寺廟群而對印度教神祇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這時走進普蘭巴南,看見吉祥天女(Lakshmi)、鳥神迦魯達(Garuda)、牛神南迪(Nandi)等雕像,熟悉感一湧而上,我一邊向身邊的你約略解釋印度眾多神明的角色形象,一邊像是給自己做一個統整複習。
寺廟墻上的浮雕同樣以繪卷的形式講述印度史詩《羅摩衍那》的故事,但不知是否因為後天修復的緣故,這裡的石雕看起來不若吳哥寺的帶有歷經風霜的滄桑感,因為如果比照建造年份的話,公元850年建成的普蘭巴南幾乎比所有吳哥寺廟都要早。普蘭巴南經歷千年的風化及多次地震後,大部分建築都成了斷瓦殘壁,修復工程是從1937年開始持續至今。
當我們走出普蘭巴南,再度繞過外院成堆的殘垣時,我停下腳步,從這個角度望過去,櫛比鱗次的幾座聖殿屹立在傾頹的廢墟中,彷彿從毀滅中傲然誕生,那一刻,我想起あゆ在<talkin’ 2 myself>裡的歌詞:
破壊する事により創造は生まれると言う事を君は知ってる
(你深知創造是從破壞中誕生的)
今天的我們或許無法遙想當年廟宇成林的丰采,卻有緣凜然於同時並存眼前的興衰成敗,像是建築物本身具象了始於印度教的生死輪迴學說,讓每一位慕名到來的人各自心領神會。
欲步入殿堂之前,必先通過浮沉亂世。普蘭巴南在我身後的午後陽光下磐石不動,我卻在自己腳下的陰影中看見了什麼。
番外篇:無緣火山真面目
如果查看地圖可以發現,日惹市中心北部約25公里處的默拉皮火山,其實就坐落在婆羅浮屠和普蘭巴南之間,因此當我們在中午前結束了婆羅浮屠的觀光行程後,我們便驅車上山,進入默拉皮火山國家公園,換乘吉普車去會見這座海拔高度2911公尺的活火山及周邊地勢。
位處環太平洋火山帶的印尼群島擁有大約500座火山,其中就有129座屬於活躍的,而呈完美錐形的默拉皮火山(與富士山類似)堪稱是當中活動性最強的一座,至今已斷斷續續噴發了68次,傳聞就是一次噴發讓古代馬塔蘭王國滅亡,而近代2010年10月的爆發更是最慘烈的一次,極度高溫的岩漿和濃厚的火山灰頃刻間將多座村莊摧毀,奪去了高達353人性命。這些記錄都展示在公園內的紀念館裡,讓人看著那些高熱扭曲變形的家具和電器怵目驚心。
之所以要乘坐吉普車,是因為公園內的火山地形非常崎嶇難行,一般車子根本不可能駛得上高度落差極大的岩石斜坡,或是砂礫滿佈的山麓小徑,還有無以計數的深坑凹洞,這些都是火山噴發時因火球岩漿撞擊、板塊擠壓或是山崩地裂所致,加上有些寸草不生的地面,更是考驗輪胎的摩擦力。
我們按照指示戴上安全頭盔、墨鏡和口罩,在滾滾沙塵中顛簸前行,很多時候擋風玻璃前的飛沙走石濃厚到了一片白茫的境界,而我的膝蓋也不知撞到座位旁的鐵框多少次,幸得司機的駕駛技術非常專業。要說新奇的體驗倒也還好,或許對小時候就坐過老爸吉普車車斗的我而言不足為奇。
很可惜的是,當日天候欠佳,原本近在眼前的默拉皮火山含羞躲在裊裊雲煙之中,遲遲不肯露臉,直到最後我們仍緣鏗一面,對此沒有特別執著的我懷著崇敬的心情轉身告別。
回到國家公園入口處,我們繼續普蘭巴南的行程,下山的沿途我看著車窗外依山而居的人家,即便已知火山噴發頻密,奪命無數,這裡的人仍舊沒有大舉遷走,而是繼續在易怒的山神腳下過著如常的生活。想來他們也許聽天由命,也或許在見證過了世世代代的天災浩劫後,反而看破無常,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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