滯留他們的當初和成全我們的後來


坐在午後空蕩蕩的咖啡館,點一杯熱的絲襪奶茶,然上桌時卻是那種不燒不燙的溫度,對比冷冽的高原氣候,陣雨過後,空氣清新濕濡,不遠處的青山籠罩在嵐之下,顯現內斂的靛青漸層,一幅城市人奢求的空谷山野色澤。

昨夜忽忽想起久遠的人事,那些曾與我們有所交集,並且頻密緊貼熨燙過的臉面、手掌溫熱,以及後來被時光的風冷卻了雙頰,被際遇的歧路岔開了凝望的眼神,總會有一種縹緲的虛幻感,偶爾停駐思忖,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過那些熱絡的交融、自告奮勇的誠懇,或是腼腆的含蓄、莫名的嫉恨。

不過十年光景,我們的容貌也許沒改變太多,交流應對亦可能保有某種不自覺的自我風格,可我們同時心知肚明,歲月為自己碾壓了些許痕跡,部分透印在眼神的深處,部分夾藏在言語的末梢,一旦重新照面,彼此間或都能領會那微妙的轉變,一邊微微怔忡著,一邊還故作淡定地稱許對方的世故與從善。



與此同時,在心底的某一位置,我們莫不期許曾經熟悉的他者看穿我們披掛的複雜妝容,指認隱匿在底下的某種當初,那個未有因為眼界圓滑或歷練堆疊而磨滅掉的當初,那個曾讓彼此挨靠彼此的純粹特質。

一如鍾文音在《寫給你的日記》中說的:「有些是浸潤生命已久的情調,比如憂慮,比如頹喪。有些是因緣而生的失落與幻滅,比如激亢,比如脆弱。」

有時我想,後來的我們是活出了對方記憶裡的框架,還是活過了那一段共度時期的當局者迷?當我們撤離了彼此的版圖,任視野拓寬,聚焦於情感客體之外,有一天再心無旁騖地回溯那段過往,才看得到更多流轉與沉澱下來的生命底蘊。



他們目前都在哪裡安身?是否早已立命?或是被運命拖拽著往更深遠的地方去了?縱使早已走過來了,偶爾還是會出於好奇地這般懷想,地球的某處某人在這片天空底下撰寫的後續篇章。

咖啡館外的山色從血紅幻化成艷紫再到墨黑,路燈瑩瑩然亮起,雨已停歇,店內食客增加,高原彷彿從午睡後的憨懵中悠然醒轉,人群開始出動覓食,空氣中振奮著歡暢交談與料理的香氣。

就像一覺醒來後,那些夜寐時不住浮游而來的惆悵與憂思,都被真實的時序之流與雨水打落在屋簷的聲響及寒涼水汽分散了注意力,儘管有過一瞬接近吊唁般的憶往,踩過冰涼地板去廚房吃早餐的就近日常,還是實際而穩壯地站在眼前,教我不得不把所有應接生活的力氣都付諸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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