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思念——武雄神社和大魚神社


心中有多少秘密,是一個人願意和身邊摯愛至親分享而不害臊的?或是說那「秘密」是一種心聲、一句讚美、一個肯定、一次感謝,卻因為我們的日常相處氛圍缺少黏膩肉麻的台詞和劇情走向,而難以脫口而出,最後變成了一個深埋在胸口秘而不宣的獨白。

有些心聲,因為有了沿途旅伴,而製造了共同的話題,像是這次我們第三次在日本租車,史無前例地遇見了一個相當失禮的租車公司職員。各種詳情就不在此贅述,總之我們一邊驚訝於以「殺必死」見稱的日本有如此不符常規的例外事件,一邊慶幸自己順利把車子開離租車中心,穿過福岡市縱橫交錯的市區街道,駛上高速公路,朝著兩百多公里外的長崎奔去。



「我要投訴那個女職員!」你握著方向盤,仍舊對剛剛的交接過程有些難消氣。

「真不敢相信那樣的態度也能從事服務業。」我的不可置信大於憤怒。

就這樣,我們藉由齊聲碎嘴數落同一個人開啟了九州自駕之旅的序章。我們那一天的落腳處位在長崎市以南的茂木市,開車大約三個小時,但中途經過佐賀,我們打算順道參觀幾個列在我們旅遊清單上的景點,首先抵達的就是位於武雄市的武雄神社。



白色神社和三千年神木

一下車,迎接我們的便是神社門口幾棵粉嫩盛放的櫻花樹,後來回想才發現那是我們此趟春日之旅中所見到的第一棵染井吉野櫻,尤其對從未親睹過櫻花的你而言,更是人生中第一眼。接下來的行程中我們當然還見著了更多的櫻樹,但那一天在那池畔專注拍攝的身影,一直烙印在我的記憶中。因為在那背後所寓意的——儘管是我自作多情的想像——是一種夙願以償的雀躍;雀躍,又謙卑地收放在心底。



修建於公元735年的武雄神社,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那米白色的神社建築物,素雅的木造結構在陽光下顯得聖潔純粹,少有的白色樑柱繪以青絲紋飾,娟巧細膩。

據說那是在日本戰國時期,一隻白鳥停棲在神社上,為當地一場戰役帶來了勝利,於是人們便將武雄神社漆成了白色,成為日本十分罕見的白神社。我照慣例從皮夾掏出五円銅板,投入賽錢箱,搖鈴擊掌祈願旅途順遂,雖然只是份微薄的奉納,我卻視之為一種安定心神的儀式。



武雄神社之所以成為各地遊人慕名而至的朝聖地,除了白神社,另一個主要原因是境內種有一棵樹齡三千年的大楠木。我們穿過竹林來到神木面前,看到從林梢縫隙透射下來的陽光如一盞聚光燈,把立在中間的楠木映照得空靈蓊鬱。

三千年的樹身可想而知有多粗壯結實,樹高30公尺,樹圍20公尺,盤纏在地表之下的樹根長達26公尺,但樹桐中央卻像挖空似的呈現中空狀態,形成一種天然的壁龕,是供奉神木的祭壇,那巨大的樹洞彷彿也吸納了千年來的所有秘密。



三千年!那是何以想像的一段歲月。三千年的概念是什麼?尤其在我們這個精準到以分秒計算的年代。三千年前的日本大約處於彌生時代,粗略來說,日本人正開始進入稻作社會,中國則來到周朝,亦是發展農業的時期。縱觀周遭,我想沒有任何一件東西超越眼前這棵神木的壽齡,或許唯有傳說中住在樹洞裡的龍貓陪祂走過千秋歲月。

我仰望大神木開枝散葉的華蓋,那凸瘤般的樹根宛如老人歷經風霜的手指關節,歲月的痕跡殘酷直接,我卻爛漫地幻想這裡是高橋留美子《犬夜叉》的阿籬和犬夜叉初次邂逅的地方,經過千年的時光穿越,譜寫了一段充滿愛恨糾葛與神怪迷幻的傳奇故事。然後,耳邊響起和田薰那首幽婉哀悽的主題曲旋律,眼前時空遞嬗,我回到了沉溺在動漫,嚮往有一天走出去冒險世界的少年人時光,眼眶突然濕潤。



離開武雄市,我們偏離快速車道(高速公路),轉往鄉間小路,越過一片片賞心悅目的綠野平疇,田埂間獨立著一間間看起來古老而滄桑的木製房舍,遠處山巒低矮但連綿,一望無垠的廣袤視野讓開車的你為之一振,頻頻讚歎眼前的純樸景致,「好想住在這裡哦!」所幸路上車輛稀疏,我們得以放慢車速緩緩前進,一邊欣賞極目所至不斷放送的田園風光。

關於佐賀,我想到島田洋七的《佐賀的超級阿嬤》,貧窮而單純快樂的祖孫生活,曾在這裡的某處真實發生過嗎?充滿人生智慧的求生之道,將現實的悲苦轉化為幽默的淚中帶笑,無論過了多久,時代再怎麼變遷,仍舊是活著的我們非常需要的勇氣。




海中的三鳥居

進入太良町,我們順利找到預計朝聖的第二個神社「大魚神社」。時值傍晚,海潮退盡,將堤岸邊的淺灘裸露出來,而在那泥濘之上,朝著有明海的方向,豎立著三座朱紅色的木製鳥居,即大魚神社的入口處。



說到海上鳥居,最先讓人想到的,我想應該是廣島的巖島神社,其實在那之外,日本境內也有幾個水上鳥居,而位在佐賀縣最南端的這個大魚神社,有著小有名氣的海中三鳥居。

以前在別的文章中提過,日本予我的文化符號代表,除了東京鐵塔就是神道教的鳥居,兩者紅彤彤的色調在內斂的日本美學中難得少有地外放熾烈。而看過了京都伏見稻荷大社的千鳥居,我對每一回旅日拜訪的所有神社鳥居依舊懷有難以表述的情結,那是一種跳脫信仰、超越觀光朝聖、回歸到我個人經驗中,對一個異國民俗文化憧憬的轉移投射。



我們抵達這裡時潮汐早已退去,三座原本半身浸泡在海水中的鳥居露出了完整的樣貌。走下防波堤,踩著滿地貝殼發出咔嚓咔嚓聲響,我們迎著逐漸冰涼的海風走過規模並不大的三座鳥居,來到整個開闊而去的海灘前,小小的浪濤在遠遠的地平線那端拍打著,發出悅耳的嘩啦嘩啦聲。

相傳大魚神社是三百年前,一個惡官被流放到漲潮時會淹沒的外島,被一條大魚拯救,改過向善後建設來供奉大魚的,因此得名大魚神社。往後成為漁民祈求平安的神社,像每一座朝海建立的媽祖廟一樣,百姓藉宗教寄託尋求身心穩定。

原本想看半泡在海水中的三鳥居,結果我們錯過了當日滿潮的下午一點多,四五點的這個時刻,潮水毫無商量餘地地被月亮的引力吸走,留給我們一片蠻荒之境,難怪網路上有說,太良町被封為「看得見月球引力的市鎮」。我想起北海道室蘭市的「地球岬」,人們也說從那裡可以看到「地球是圓的」的證據,想來這些冠名都為這些小鎮添加了幾許魅力。



不過看過了退潮後的三鳥居,我又覺得這畫面或許才更值得被記錄下來。比起浸泡在海水中看不到鳥居全貌的情形,挺立在滿是貝殼和海泥地面的紅色鳥居,容許人們走下堤岸,就近領略它們的神采,觀察靠近地面的台石上攀滿貝類,或是笠木上沾滿海鷗的排洩物,背景有潮汐持續小而溫柔的翻捲,還有夕燒渲染水面的倒影,回過頭來,岸邊的房子恭順地排在遠處,周圍沒有幾個人影,一種遺世獨立的孤絕感如風呼嘯。

天色越來越暗,風越來越凍,於是我們回到車上,繼續往南的旅程。經過了兩座神社巡禮,外加美不勝收的沿途風景,我們幾乎都忘了一早取車時遭受的那股忿氣,反而我一直惦念著在武雄神社的大楠木前,忽忽憶起的那段中學時光,和那份似近且遠的感懷心情。或許神木真的有穿越時空的力量也說不定。

還有接近60公里的路要趕,想必等到我們抵達民宿時,月光早已漫過車窗。



追伸:《穿越時空的思念》配樂:



前/ 沒說出口的那句「ただいま」
次/ 我慢

Comments

Bold & Delic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