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販賣的生活

出國旅行（如今回望，那似是有些遙遠且陌生之事），在繁華城市裡遊走，除了喜歡觀察在地人的都會生活樣貌，在汲汲營營的步伐中看到一種生的魄力，我還有一個習慣，就是去蒐集散落在這座城市各處的自動販賣機。

說到販賣機，當然不可能不提日本這個全世界最多販賣機的國家，他們甚至有個「自動販賣機系統工業協會」，在2018年末的統計顯示，日本的販賣機總數超過293萬台，更具體一點的說法是，大概一個路口就有15台自動販賣機。

去過日本旅遊的朋友或許都會相當同意這一點，不論城市鄉區，不管走到哪裡，總會輕易在眼角瞥見自動販賣機的蹤影，有時甚至不只是一台，而是一口氣六七台很有氣勢的一字排開在路邊，甚至連我在北海道富良野的鄉間花畑裡租車自駕時，也會看到兩台紅彤彤如郵筒的自動販賣機矗立在藍天白雲下，形成一幅非常日本的風景。

カミナリ

我自小在國內接觸過的自動販賣機，幾乎大多都是販售罐裝飲料的，厲害一點的還有提供現沖熱咖啡和美祿的熱飲機，要到年紀更大一些，我才有機會見識到城市裡販賣包裝巧克力和薯片等零食的自動販賣機。

於是在我的既定印象裡，販賣機不外乎都是售賣簡單的零嘴飲料，是日常生活中偶爾才會使用到的邊角服務。

因此當我旅遊日本，看到他們五花八門的自動販賣機總是目瞪口呆，像劉姥姥進城般少見多怪，在澀谷繁忙的JR車站內怔忡於一台雨傘販賣機或報紙販賣機，而擋住了身後如工蟻接踵不停的通勤上班族。

其實仔細觀察，在日本也有能買到報章和傘具的地方，但喜歡與人保持距離的日本文化，或許是讓不必說話交流就能自行完成交易的販賣機如此蓬勃的關鍵原因。

之後幾次的日本行，我如《精靈寶可夢》的玩家捕獲怪獸那般在各大城市裡梭巡有趣又獨特的自動販賣機。有販賣奶油蛋糕、冰淇淋、切片水果、香煙、書籍雜誌、神社御守、明信片，甚至有一回我在富士河口湖附近看到了一台販賣各種熱食小吃的販賣機，面板上羅列著大阪燒、烤飯糰、炸薯條、炒麵、炒飯等照片。

我和旅伴面面相覷，一邊嘖嘖稱奇之餘，也一邊掏錢買了一份大阪燒，心想到底有沒有那麼神？結果投幣後按下按鍵，就聽到機器內開始運作，液晶熒幕上顯示需等待三分鐘，之後從送餐口拿到裝有大阪燒的盒子果然熱得燙手，吃起來當然沒有餐廳廚師現做的美味，說穿了那只不過是經過加熱後的冷凍食品。

日本人對販賣機的迷戀與依賴超乎我們的想像，否則應該不會有哪一個民族會動用如此龐大的科技成本去研發一台能精準吐出商品並確保其不受損的機器。

最近一次去日本我發現販賣機也與時並進，電車月台上擺的不再是傳統的按鍵式販賣機，而是LED觸屏面板的新穎設計，上面不斷變換的熒幕除了播放商品廣告，還順便提供了當日的天氣資訊。

而想要買瓶氣泡水的人也不再需要站在機器前掏出一手掌的硬幣，只需使用電子錢包就能在「嗶」一聲內完成交易。我想這是向來偏愛現金的日本人也不得不跟進的全球趨勢。

除了是對自動化的著迷，日本人避免與人接觸的拘謹個性也是自動販賣機融入他們生活光景的因素之一。

機器不會像人一樣有拿錯商品或找錯錢的問題，加上和機器上的各種按鈕打交道也無需考慮敬語和社交禮儀，在某種程度上省時又省心。

難怪日本人連到餐廳點餐也習慣了使用食劵機，在機器前買好想要的套餐組合，再將餐券遞給櫃檯人員，熱騰騰的食物很快就上桌，但人與人的溫度卻在自動化的過程中漸漸消減。

去年有一陣子，國內突然流行起抽獎販賣機，玻璃櫥窗後面每一個如出一轍的紙盒內都藏有不同價值的獎品，最高價的甚至標榜著名牌的電子產品，一時間我看到許多人都對這個21世紀的巨型「Tikam」箱子躍躍欲試，有時我懷疑究竟是獎品的魅力比較大，還是操作一台販賣機的樂趣更吸引人。

不到三個月吧，當我再次經過那些擺在店鋪五角基的抽獎販賣機，發現人潮早已不知所蹤，只留下機器在夜裡兀自亮著孤寂的光，和旁邊一堆缺乏公德心的人扔得滿地的紙盒。再過了一個月，自動販賣機也消失不見，彷彿不曾存在過一樣。

延伸閱讀：多年前的第一次日本之旅，我也寫過一篇關於自動販賣機的旅紀：《二三小旅事：自動販賣的樂趣》

（本文寫於2020年上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