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日日飆升的染疫數字如血壓值，教這個時代這片國土的人們繃緊神經，揪緊胸膛的一口氣。

彷如死神隨侍在側，或是如《哈利波特》裡的催狂魔，裹著死氣沉沉的黑袍無聲飄蕩在家門台階前，攝走周遭的希望與元氣。它們的陰森滑過門縫時閃滅著光影，讓已蝸居兩年的房客捲縮著身子大氣不敢喘，深怕被這些幽冥使者聽見，一個回身，闖入最後一道防線，一把掐住他們的喉頭。

不斷跳動眼前的龐大數字是一筆血債，是這個無名者時代的戰疫實錄，生命消逝的悲涼再難纏綿哀戚，僅只能誠惶誠恐地悼懷，一把火如一襲梵風，迅速總結一個人的一生，收乾倖存者泛紅的眼眶。所有的偉大與渺小皆化作一枚枚心痛的數字，在歷史的血腥洪流中，你是76而我可能是309。

沒有床榻前的不捨告別，只剩隔著屏幕無奈喊話，那掛斷視訊的鈕或是死生訣別的關鍵。死亡課從來讓人敬而遠之，即使有緣經歷修習，生者大多難免貪眷浮世，畏怖死後。如今死亡近身咫尺——有人說是末世——我們才前所未有地直面它的無常與如常。

但生的喜悅仍在持續。小嬰孩的誕生，活過頑疾的大喜，發揮人類體能極限的運動盛典，甚至家門外含苞待綻的花蕊，或許我們一邊恐懼不知何時前來叩門的冥者，也必須一邊讚頌花開眼下的勃發創造力。

或許，我們比任何時期都更懂得了「活在當下」的真諦。

誕生或是隨機的，除了靈性，沒有人能用此世的肉身覺知誕生前的自己。既然出世，則當入世，追尋自在歡暢之外，內心平衡才是王道。不求大喜亦無大悲，方能看懂生命去路的各處幽微轉折。

而從出生、活著到順利活下去，是一路從偶然碰撞到穩步踩出求生大慾，但太多人被吐納呼吸的理所當然慣寵，一度以為每一口送往迎來的生息是老天的餽贈，是生命的禮遇，直到被狠狠地從胸前褫奪，才明白人類其實和動物一樣，有時連活命也必須奮力一搏，並且還要謙卑地感激幸運之神的眷顧與恩賜。 

人說死而後生，但願現世的我們都不必歷經劫難，也能對自己的生有所惜福，每一天都向死而生，燦繁如花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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