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黑夜


當她又接到來自對方的簡訊,她其實早已盥洗完畢準備就寢——至少會先躺在床上翻幾頁書。

亮晃晃的主頁屏幕上顯示預覽訊息的前兩行:

生日快樂!
近來可好?我最近準備……(繼續閱讀)

她的手指懸在那則短訊上面,遲遲未能按下去以打開閱讀完整的內容,就那樣懸而未決地。她突然把頭轉向窗外,白紗簾外的落地玻璃早已閂上,在半透明的幔帳後是黑漆漆的夜晚,陽台面向隔壁棟大樓的防火巷,根本沒任何窗景可言。

她覺得自己現在正坐在陽台邊上,將雙腳伸出鐵柵欄,掛在八樓的上空晃動著,臉龐因過於貼近欄杆,就連對面建築上的氣窗有幾扇也看不全。面對那封不請自來的簡訊,她有這樣的既視感。

三個小時前,她才和一群高中死黨在一家城內新開張的喫茶店慶生,記得友人見她神不守舍的樣子還調侃她是否仍在期待那個人的祝賀,那時她還大驚小怪地嚷嚷著才不可能之類的,接著在美得不實際的蛋糕前拍照吹蠟燭後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確實沒再抱有任何期望,畢竟當初是她先選擇不告而別,閃身躲進了百花繚亂的網絡叢林裡。她想安靜地數算接下來的日子,不再驚濤駭浪,也不再患得患失得像把自己落在電車裡那樣。

你最近怎樣關我什麼事——是她想脫口而出的話,但喉頭裡嘟囔著的卻是完全相反的另一句由衷想法: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她突然痛恨起設計通訊軟體的人,痛恨安卓系統對預覽訊息僅顯示兩行而不是三行的設定,痛恨「已讀」的遊戲規則,痛恨她輕易就被挑起的在意。

最恨的,是她在生日結束前三分鐘,允許自己被一則意味不明的簡訊衝撞得鼻青臉腫。她旋開落地玻璃門的閂,拉門走出陽台,最近降溫的夜風吹得她瑟瑟顫抖,對面的大樓依舊擋住了她大部分的視野,只有看不見的月亮在她腳下透瀉著一抹冷清光暈。

生日快樂!
近來可好?我最近準備……(繼續閱讀)

幹嘛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再瞟一眼屏幕上的未讀訊息,此時時鐘正好跳到了午夜十二點,日期更換,她的三十歲踏入第二天,她回到房裡把電燈撚滅,陽台外的夜晚更顯深邃。

她縱身一躍,將自己拋進軟綿綿的床上,感覺自己正不斷墜入黑漆漆的夜晚之中,風呼嘯著從她耳畔掃過,而她仰面看到的是某張快要被時光篩濾掉的臉廓,依舊如月光一樣皎潔。

那一則未讀簡訊,後來被她一指滑掉,就這麼沉積在生活瑣碎的底部,像每晚望不見卻總是沐照在她陽台上的一潭月光,無聲邀她轉身奔向黑夜。


追伸:本篇靈感源自YOASOBI的破億觀看次歌曲《夜に駆け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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