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先慶祝


是誰說過,所有寫下的文字都是過去式,每一筆記錄都是往昔幽魂,是書寫者化身文字的靈媒,借筆墨召喚一聲聲逝滅的歎息。

但在這裡,在我護養多年的文字庭圃裡,日日修枝剪葉,宛如生活中沒有比這些脆弱的作物更重要的事了,我才逐漸體會到文字的未來感,書寫的前瞻性。

記錄在案的內容是為留存過去的時光印記,因為人活到了一個歲數之後,必須開始質疑自己的記憶能耐,那些反折在抽屜裡泛黃的紙張照片磁帶膠捲都經不住青春的氧化,於是只得承認生命勢必衰頹的走勢,並提前向文字載體和其他影音媒材靠攏。

儘管這些年來我逐漸學會對年節氣氛淡泊以對,而我必須承認我仍然崇尚儀式感,源於早年的生命情境裡有幸嚐過熱絡美好的節日喜悅,積累成我個人底蘊的一部分,在特定的日子做特定的事說特定的話吃特定的料理,進行特定的角色扮演,而我竟還樂此不疲,直到後來社交媒體的展演大勢洶洶來襲之前。


但那樣宛若本能般想要與世界接軌的心情依舊賁張蠢動,為了在那些日子裡吶喊出聲——至少在我汲汲營營的庭圃裡,我得以繼續虔誠膜拜,像小地方的宗祠廟堂,沒有進香客搶插第一支香,只有附近居民上街買份報紙經過時順道繞進去合十敬拜,持續多年不輟。

為了在那些群情激昂歡呼的日子裡我也能自顧自地說點什麼,我會習慣性地趁空暇時為即將到臨的那天寫一些字,然後在上傳時將日期預設好,之後便像在暗房裡沖洗底片的攝影師那般靜心等待時間顯影。

於是寫字的當兒我總是玩著這樣一個小遊戲:把當下的自己置入未來的時局之中,假想那一天竄過心房的風和震顫過心湖的漣漪,再盡可能地一點一滴搜刮下來,用幾個字脫水,用幾句話風乾,把防腐過的挑眉撇嘴就那樣密封起來,寄放在不遠處的前頭。

等到正日那天,有時我甚至記不清為何有過那樣的文字燒痕,是誰在什麼時候偷偷借用了我的手與嘴,釉出了那最秘而不宣的圖騰,而等我突然驚怔地翻過手臂,才看到那塊如出一轍的燒痕,正躺在我身體最隱晦部位的皺褶中,像一枚胎記淺淺淡淡的,毫不起眼。


追伸①:寫完這一篇文字的幾天後看了諾蘭導演的《天能》(Tenet),其中的運命悖論和時間閉環理論(看多了科幻片後)尚可理解,但在正向時間軸疊上逆向時間的雙線發展確實讓人看得加倍燒腦,一時間沒能釐清來龍去脈,卻先想起自己寫過的這篇文字。

等在未來的文字,是過去的我早已完成的,而曾讓我起念動筆的契機,會不會是我逆向時光回到某個時間點託付給自己的?

我唯一能相信的是,所有的書寫都是被預料過的,即使當下的我仍壓根不曉得即將會寫成什麼。

追伸②:電影《天能》應用的是所謂的「祖父悖論」,而我想起幾年前寫過一篇關於平行時空的文章:《你的未來未必是我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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