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遠地自偏

在全國進入第三階段的封鎖之前，有一段時間我們會趁著夕陽暮靄時分，開著小車外出兜轉，在不下車的前提下遊街過境，從玻璃車窗探看疫病下的城市景象。

成日乖乖待在家中，在夜幕垂下前拎著自己出外「透透氣」，口罩消毒液不離身的時代，口鼻透氣潛藏致命危機，遂我們僅透過眼睛調換極目周身的氣氛，討得一點圍城裡的苦中樂。

時逢穆斯林開齋節前夕，不能遠遊無法跨縣，我們於是決定走進近郊的馬來甘榜，除了試圖梭巡愈來愈難見的傳統高腳屋，也想一窺友族如何為迎接節日裝飾他們的前門後院，即使無法團聚，至少不忘代代傳承的慶祝儀式。

按谷歌地圖索引開離主要幹道，拐入平日裡未曾履及的甘榜村落，才赫然發現一個小小路口深處別有洞天，油棕園和灌木叢後頭隱匿著連綿不斷的偏鄉散戶，隨著我們開過一條又一條小徑，沿途是一戶又一戶間隔錯落的馬來人家，傍著小小的水道（Parit）而居，因此從谷歌地圖上看到的名字皆是以「Parit」為首的村名。

椰影婆娑下立在紅砂石的木造房舍，尖尖的屋簷和挑高的屋腳蒼舊卻乾淨，兩爿木窗開敞的廳室垂懸著看似新買新洗的簾幔，前院毫無籬笆圈圍，我想這是和華人最大的差異，倒有許多悉心養護的植栽盆景，在住戶巧手創意的手作功夫下展現馬來人熱愛花草與之共生的特性。

偶爾跨過一道小橋，迎來一座小型清真寺，草地上玩耍的小孩天真爛漫地隨性和我們揮手，大人和世界的無奈或許還沒折射進他們純稚的眼光裡。家養雞鴨牛羊四處放養，連猴群也來鬧場，在某條久無人車行經的路上撒野，待我們一轉進去，它們才不慌不忙地讓路，大陣仗的家族成員虎視眈眈車窗裡的我們。

遠方山巒近處茅草，開過日落西山後天色驟暗，尤其油棕樹環伺的甘榜更顯闃黑，望著那些各自獨立生息的房子逐漸隱沒在夜色和樹蔭下，我總覺得有種遠離文明的蠻荒，但這只不過是因為我習慣了靠攏熱絡人氣的生活。

一回我們繞經一處燈火燦然，定睛一看發現原來是家家戶戶在屋前甚至沿路幾公里都點上了油燈，插在竹枝上的油燈高度及腰，一盞盞燃著小小星火，在黑漆中格外耀眼好看。若天清氣朗，聽說穆斯林會在清真寺宣禮塔誦唱開齋祝禱後逐一人手點燈，任瑩瑩火光每夜搖曳，引導先祖之靈找到歸家路。

兜轉了幾圈，最後回到萬家燈火的城鎮，一時間竟不敢相信自家附近就藏有如此與世隔絕的甘榜，說是與世隔絕，其實也曝露了自己的短視。結廬在人境，有時把車馬喧囂視作一種理所當然，以至對他人的心遠寡居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