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的盒子


讀到死去的女人的故事,他不禁想起自己收在老家書桌抽屜最底層深處的日記本,還有幾本色情漫畫與小說。

那些文筆稚拙的日誌,印刻著他小學時代的心跡,那種直白得教人尷尬而渾身不自在的文字,毫無轉圜和保留地把內在的形狀顯現出來,在那些泛黃甚至長滿黴菌斑的紙頁上。

塗改液大量覆蓋的地方,像北方的冬季冰原,一望無垠地延伸向地平線彼端,而在那冰原底下,汩汩潺動的湖水中,棲息著什麼活著的生物。這些生物曾經齜牙咧嘴地試圖啃掉誰的腳踝,或是吟唱著人魚的魅惑歌聲,希望把心儀的旅者勾引入冰冷不見天日的湖底。

但如寒冬的塗改液堅硬而不容置疑地凝固在那裡,覆滅了曾經的喧囂和騷動,只留下用指尖撫摸仍感覺得到的浮凸痕跡。他應該焚毀所有這些筆記,有時他這麼想。

比如讀到死去女人的故事時,他會開始擔心自己某一日也因故死亡,留在老家抽屜深處的積塵往事將被翻出,如恐龍化石被考古學家用刷子悉心地刷出輪廓般,攤在陽光和眼光下被一一審閱,被品頭論足。


死去的人連同聲音和立場一併被帶走,無法再為身後的自己辯駁什麼。於是假若還被事後批判或評斷的話,或許泉下有知也會相當困擾,既不能解釋清楚,也無法用其他藉口搪塞過去。只能任由他者自行註解你的一切。

想到這裡他便信誓旦旦有空一定要回到老家,找出那把遺失的鑰匙,打開上鎖的抽屜,把裡面的那幾本(算是珍藏嗎?)日記拿出來,點上火苗,讓火代他根除那些不堪的證據。或許可以順便翻閱一下那幾本色情漫畫和小說緬懷青春,然後再考慮看是要塞回書架上,還是夾在舊報紙堆中賣出去。

他還想起另一件事,曾有個朋友笑說,若自己突然死去,希望他趕在家人處理自己的身後事之前,親自到他房裡去,把藏在床底或其他角落的東西處理乾淨。朋友說比起死亡,他更在意這些私人信息被出土,被至親看到,「那即使死了我也會非常生氣。」

不過說到底,再怎麼清除,這個時代留下最多個人印記的,應該還是手機或電腦裡的歷史記錄,那才是一個人收納靈魂輪廓的潘多拉盒子,是業火也無法燒盡的至深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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