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一段路
當我們慢慢走過銀座華燈彩飾的人行道,看到沿路櫥窗裡的霓裳都換上了厚重但剪裁時尚的冬季外套,偶爾經過餐廳時亦瞥見在暖晃晃的燈火下提著刀叉用餐的食客,你說:「日本人果然還是喜歡洋食。」尤其在耶誕這類西方節日裡,曖昧或熱戀的情侶都愛在燭光下信誓旦旦,彷彿要把明滅不定的火光烙在對方閃爍的瞳孔裡。
我們繞過了六本木最熱鬧的火樹銀花街,見識了湊熱鬧的人潮擠在一起,把框在建築群之間的東京鐵塔攝入鏡頭。那根紅彤彤如草莓蛋糕上的蠟燭的鐵塔,傍著兩邊無限延伸如一條被剖開的銀河的璀璨燈火,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是這個城市最惹火最吸睛的夜景之一。聽了看了多年,終於有機會在年末造訪東京,於是我們也就順勢走過來看看,或者其實是想用疏離的旅人身份,感染一些共襄盛舉的耶誕氣息。
歡聲笑語不絕於耳,極目所至的都是商家趁勢宣傳的各大品牌路秀活動。沒有一絲消費欲望的我們僅只是通過,僅只是用我們的雙眼(以及鏡頭)記住這些目不暇接的熱鬧。
或許吧,我們還會一邊觀察麻布台之丘的耶誕市集,一邊討論著在每一個攤位前排得落落長隊伍的人龍,怎麼會願意花那麼長的時間買一份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焗烤馬鈴薯或吉拿棒;或是在東京鐵塔叉開的腳底下,聽到餐車市集裡飄出倖田來未的歌而四目相對,心想攤主應該是個七年級生吧……諸如此類言不及義的廢話,然後走著說著,竟也慢慢把東京的耶誕記認成屬於我們的印象了。
而我們總是走很多的路,尤其在東京,如舒國治說的:「走路,是在東京最奇妙的修行。」想要親近一座如此繁麗奪目的城,就必須把自己放下來,走進去,意有所指地挨蹭過去。可能總會有些自討沒趣,或是熱臉貼冷屁股的無情,不過這些都不打緊,深秋的東京永遠有徹夜敞亮如白晝的燈火。只要你願意,總有辦法找到一處角落,把自己給安頓下來,喝一杯咖啡,甚至只是啜兩口插在背包側邊的瓶裝麥茶,然後一仰頭一側耳,就會接住這座城市奉陪到底的年末年始氣氛。
是耶誕的魔力嗎,還是其實是東京獨有的魅力,不愛城市擁塞的我總忍不住想要混進澀谷街頭之中,讓自己沐照在無數看板招牌眩出的繽紛霓虹燈下,或是摩肩接踵擠過那個全世界最繁忙的十字路口,試圖在五光十色的光影裡尋找一枚熟悉的剪影。是十年前站在忠犬八公石像前的興奮,還是埋首淘兒唱片行七樓的黑膠唱片區裡,那不肯輕易放掉的執著?
不過到了最後,我想我們應該還是會被彼此都熟悉的清寂所吸引。穿出彷彿永無止境的耶誕慶典,撇過準備送舊迎新的忘年會海報,我們繼續走繼續走,刻意越過了本該轉進去的地下鐵階梯口,你說:「再走一段路吧,陪我走到下一個地鐵站。」然後一邊把凍得微微發顫的雙手塞進大衣口袋裡,一邊看著眼前腳下我們的影子被身後的路燈拖得好長好長,長得讓我有時覺得,日子不過就是如此,熱烈有時,寡淡有時,都是滋味,都是我們一步步跨過去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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