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唸

那晚你又在那裡叨叨絮絮，對我唸說這個城市這個社會的殘酷與現實。

剛過傍晚時分，天幕剛剛降下。暗紫色的天際底下，呼嘯而過驟雨或將至的陣陣涼風，將遠方的椰樹剪影晃得搖頭擺腦；襯著紫色的殘光，像是南洋島國明信片上會有的沙龍照樣子。

不知怎的，向你提起了我一位久遠失聯的小學同學。輾轉聽聞，他在遠方的城市過得很好。生活自給自足，甚至在我這個年紀，就已經有能力置房地產和購車，事業十分的成功。你聽了於是開始我預料中的長篇演說。

你跨過大半人生旅路，經歷了大戰後的蕭條時代。在那段經濟還很低靡的年代裡，你本著要闖出一片天的冒險個性，為自己的生命藍圖開發出一幅不一樣的景象。

年輕的時候你很勤勞，努力工作兼職，並且靠著簡單的理財概念與管理系統，為自己掙得了一份比較寬裕的收入。

對土木工程十分有研究的你，也很愛自己動手釘製家具，甚至連蓋房子也難不倒你。像是後來廚房的擴建、果園裡雙層木屋的建築，都是你親力親為，沒有僱請工人完成的。一方面是可以省下一筆不小的開支，一方面也滿足了你對這一方面的興趣。

基本上，你是用自己的雙手打造自己的王國的。

因為是靠自己的血汗，一點一滴換來後來物質上的舒適，所以你對社會的運作始終懷抱著一種比較傳統的觀念，認為要吃得苦中苦，才能成為人上人。

說起這個社會，你的語氣始終是如此篤定，認為它是非常現實市儈的。稍一不小心，就會跌入滿佈的圈套與陷阱。你一邊侃侃而談許多社會上慣用的老千詐騙案，我一邊捧著厚實如字典的《哈利波特》，現實和虛幻的對峙。每讀兩行字，我就被你洪亮的聲音拖出來，彷彿是虛幻永遠抵不過現實的鏗鏘。最後我決定暫時停止閱讀，將書籤夾一夾，闔上書扉，專注聆聽你七情面上的演講。

那些生命中曲折迂迴的暗巷，或是顛簸陡峭的小徑，你都走了過來，也許曾經悲戚哀傷，也許依舊惆悵遺憾，不過不管怎樣，你似乎都學會了要去釋懷，要去放開，才能筆直地往前繼續邁。你一直努力地要往前看，將生命過往的晦澀收藏起來，要不然那樣的驚濤駭浪你要怎麼捱過來？

所以當聽到別人事業有成，你便又忍不住傳授我你對現實的看法，和我分享一路走來你是如何堆砌每一塊靠血汗凝聚而成的磚頭。

“你們都還只是這些四四方方的盒子，”你指了指地上的一個箱子，“要去歷經和體驗，去磨練磨練，去掉那些棱棱角角，才會像這個碗一樣，”又指了指旁邊的碗，“圓滑順暢，對人情世故融會貫通。”

原本心不在焉的我頓時有些訝異。竟然從你口中也會說出這麼文縐縐的比喻，哈，真不愧是在沙場上打滾多年的“老鳥”！ 

夜幕終於完全籠罩而下，暗紫消退，街邊的路燈開始散發一圈圈朦朧憂鬱的橙光。顯然你對世間人性抱持著不信任的態度，雖然我一直很想天真地相信，愛是化解一切傾軋鬥爭的力量，但是，由那個混沌貧困的時代走來的你，依然能夠如此健全地站在今天的道路上，換句話說，依然能不被社會所淘汰，你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