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港


讀祝快樂的《祝快樂·掟日子》,看到她對日文漢字的趣妙解讀,總是一邊會心微笑一邊感同身受,尤其提到「空港」一詞,瞬間讓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認識這個詞彙時在腦海裡翩然浮現的天空港口,那種《太空戰士》(Final Fantasy)式的中古未來畫面,使用能量以太發動的飛行船穿梭在宛如《阿凡達》的漂浮列島間,島上聚著許多別於人類長相如狐狸或人狼的其他高智慧物種。

或許是自那以後,我對總是窗明几淨的機場連帶啟航飛行的旅程都一廂情願地帶有一抹超現實的異色。

記得有一年和家人一起到柬埔寨,表弟就曾表示,一來到光燦明麗的機場大廈,總會激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官波動,我猜就是類似空港予我的奇幻調性——超越機場本身的功能性和實際性。

在這個飛行如搭公車的年代,人們借一趟跨境來轉變日常視野,也轉換內在心境,儘管大多時候只是短暫的一兩個星期,最後又得回到汲汲營營的生活版圖,得以用一種文明而安全甚至舒適奢靡的方式來逐放自己,或許正是決定出走的人確認他們還有能力掌控人生的一種證明。



回到機場本身。一趟行旅的展開——如果牽涉到飛行——永遠必須始於機場,終於機場,雖然機場未必就是那個旅次的起點和末站,但卻可能是一個人放牧青春或召回靈魂的儀式祭壇。

踏入機場大堂的那一刻,我們拖著身後的行李,或肩負沉甸甸的背包,走在擦拭得將挑高天花板上的反射玻璃都倒映清晰的光潔地板,周圍流川不停的人潮,多樣的膚色人種長相語言,未登機離開我們就先於此沾染了一小撮異國感。

於是當我們坐在擁有偌大落地玻璃窗的登機口,窗外仍熾烈燃燒著半島慣有的赤道太陽,我們還踩在國土的最後時刻,某些內裏卻早已自行切換成地平線彼端的時區,有些人甚至從肉身外在開始著手,雙腳換上雪靴,脖子掛上圍巾。

國土的邊界常常因地緣接壤關係而混融了毗鄰國度的文化習俗,這不足為奇,位居城市中央的機場卻「空降」了各種非比尋常的遙遠異域光景,像是聯結其他維度的時空埡口不小心洩漏了彼岸的異族腔調,這一點就相當貼合了我自己對空港的意象描繪。



旅行歸來,我們從密閉的鐵鳥魚貫而出,踏上機場關卡,身體或許還適應著上一個國度的低溫,齒頰可能還殘留著幾個小時前咀嚼的香味,手中忙亂提著寫有看不懂字體的包裝袋子,那一本提交出去的護照却提醒我們刻意遺忘了一個星期的身份。

而這座接納我們的空港四周,縱使仍顯照出最後一點異境時空,隨著我們的腳步朝計程車站、機場捷運站或停車場逼近,那一股縈繞身上如冷氣團的境外彌想亦終究消散,代之的是熟悉的黏膩溽暑感。

空港同時讓人感覺浪漫,給人生離的哀傷,可能還有一點回返現實的鬱卒,像不小心咬到舌頭時嚐到的血腥鐵味,澀澀的,沒有強烈的不快,但就是會意識到它的存在。

或許正是空港這種不斷轉變色調的特質,出發前的肆放、抵達時的雀躍、告別時的心慌、回歸後的認份,才讓它有著如此生動靈躍的魅力。

仿若空港不再是一座吞吐旅人往復的機能性都市建築物,或是一座幻想中的天空之城,而是一組有機活體,催發我們體內一波接一波的腎上腺素和多巴胺,以及當我們醒轉時,挑起我們纖細的痛感神經,蓄勢武裝,防備現實隨時而來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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