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賀日2020——放養我的任性


每回年末年始,總有我任性的時候。

從愛湊熱鬧過節的小時候,到逐漸摒棄所有儀式感的今日——一來是對逐年濃厚的商業操作愈感疲憊,二來則是此類節慶往往重複性甚多而個人的悟性灼解稀微——當然也因為隨著年歲增遞,嚐過了趣致玩過了把戲,那些短暫的歡騰笑鬧背後,常有令人沮喪的人情淡薄與疏離,讓我一時以為,還不如在一開始便謹小慎微地保持低調。

喝一杯茶,賞一片藍天,靜靜地,和身旁的繁麗花姿相依即可。



簡居深山,沁脾水汽和爬藤洋館不時映入我素日行經而過的眼瞳,璀璨如仙女撒花的燈泡在夜間杉樹身上縱情閃爍,都鐸建築巍峨挺立著招搖的歷史身世,而那些一年一度被懸掛起來的積塵聖誕紅和槲寄生,也在向來闃黑的石磚爐火前染上活躍的氣色。

雖說不再貪戀節日氛圍,我的任性仍慫恿我去揮霍一點清冬的色澤,消費一些高原與生俱來的涼氣。



因而縱使你厭膩,也仍舊領著我跑上奔下,刻意選擇連假過後的尋常日子,規避了人頭攢湧的禮物時節,遁入一座秘密花園,假裝那杳無人煙是世外桃源的迴光,品一壺茶,嚼一塊司康,咋著舌頭笑談最俗媚的風花雪月。

屋內爐火黯滅,但電燈瑩然,森冷的節氣(過氣)反而讓我們格外歡悅,特別享受此種無人叨擾的隨意,甚至還在樓梯墻上看到了當年消失於此山中的泰國絲綢大王之畫像,於焉想起去年曾造訪他位於曼谷的故居博物館。



相較我和高原的羈絆,且無大風大浪,經過這些年的親身試煉和反復辯證,我想至少是比湯普森幸運一些。

山居生活位處天秤兩極,喧囂擁塞至極,或是靜啞清寡之至,錯亂的設定讓她註定矛盾而荒誕,有最熱鬧的人流,卻無相應昌榮的發展,殘頹中斬露新機,矚目下敗露醜惡,奉迎觀光大軍,自然卻被無情蹂躪。



於是當我們準備迎接新禧,我們像容易受驚的貓頭鷹,振翅飛越了商街、廣場和餐館,回到溫暖的樹屋裡,捲曲著身子彼此挨靠,用一方屏幕連接全世界,自得其樂地乾杯分食;與其精準地計算著換日線的到來,我們似是更在乎水足飯飽後的身心舒爽,撐著肚皮安然睡去。

元旦第一道曙光得見與否並不重要,能心無旁騖地枕上一夜,不著涼,不受寒,四肢夠暖和,便是新年初日最美好的預兆。



然後緊接著又是那無法假裝輕忽的日子到來。即便我想踮起腳尖,或是光著腳丫子悄聲行過,那片鋪滿落葉的草地總是在我足踝發出爽快的聲音,喀嚓喀嚓,卡茲卡茲,宛若炸得熟透的天婦羅,氧化過後逼出了過多的天真才有的乾脆。

嚷嚷多年的夙願得以成真也要拜你一手巧奪天工之賜,純黑的蛋糕上斜立著我那所有青春想望凝縮而成的一枚符號,至今未有動身奔赴朝聖東旅,惟有將這旁人無解而自我莫名堅持的心願具現化成一塊53%的黑巧克力,像呵護一株愈發萎靡的綺夢,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心上,留下稍許心虛的怯笑。



若無法灑脫丟出「年歲什麼的都是浮雲」的話,就只好謙卑接納歲月的臨門叩訪,若唯恐攬鏡自照時的憂懼,可能還得仰賴他者的慈悲——管它虛假或衷誠。

所以我斗膽將那份虛榮渴切寡廉鮮恥地拋到鬧哄哄的廣場上示眾,任由熙來攘往的眼耳口鼻品頭論足,不能否認這當中含有一種以身試法的實驗者心態,試探外界同時觀照自我。



可曝露在鎂光燈下的笑靨終究是一場場經過算計的展演,回歸陰影下的生活,那裡有潮濕的悲觀、腐臭的嫉妒、流膿的怒意或是痕癢無比的慾念,那些你看得一清二楚的粗糙素顏,或許更需要我迫切的坦誠面對。

咬一口苦甜交雜的黑巧克力蛋糕,你用殷殷垂詢的眼神等待我的反應,儘憑這雙堅不移轉的注視,我想就足以馴化我大部分不堪視聽的浮氣陋習。

回到山下的濡濕燠熱狹隘偏執以前,我有你預留給我的一整片清新闊氣,讓我放養連我自己也常常低估的一身任性。



追伸:「三賀日」一詞源於日本,是為「正月の元日、二日、三日の三日間」,被我用來借喻年末年始期間的三個節日;部落格裡的「三賀日」歷史文章如下(內含黑歷史,小心慎入):

1)三賀日(上篇)&(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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