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酒窖裡的芬芳


像是物質光閃爆現象,伴隨著爆裂聲的噼啪響,很難不教人注意到人們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濃情蜜意。

手捧的鮮花(管它是真花假花)、美輪美奐的餐廳內飾(管它餐飲口味如何)、香檳杯互碰時背景展現的城市天際線(罔論擎天大樓是否遮得住底下的貧民區)、刺目的無名指輪(誰還記得血鑽石的故事?)……

以及無數黏膩浮誇且庸常的字眼,用以拼湊出折射進人們眼中的情感輪廓。



對此你總是一臉不以為然,我常說你厭世,現代社交媒體之勢,不昭告天下的愛情何以為繼?當我們連實體專輯和書本都數碼化,握不住手的無形感情更要張貼佈告,藉畫面與記憶之名,行自我喊話/確認之實,或者再不然,宣示一種約定俗成的主權。

但你就是做不到。你不僅唾棄高調放閃背後的虛榮,也無法理解這個集體遊戲的用意。

用意?我有些啼笑皆非。還需要什麼高大尚的用意麽?若不是為了得到關注與祝福,兩人間彼此的相處何須大費周章地搬上檯面,冒著隨時被公審與品論(甚或翻舊賬)的風險,勢必要贏取看不見臉面的他者的熾烈垂注?

存在感便是這一切的動機,與動力。



於是我轉頭回顧我們身後,那沿途沾惹的各種喜樂與歡暢(「幸福」一詞太虛浮總讓我嫌棄),也有過他們的慶祝他們的儀式他們的璀璨和紛繁,一一被我縫織進日常的夾縫裡,用涓涓滴滴的文字綴飾成簡單的花樣,封藏在生活一隅,經四季輪轉,或壓成了細緻的壓花,或釀成了醇香的酒氣。

我以為,越是珍貴的情感,我們越要小心翼翼守護,像吝嗇的富豪把稀世珠寶鎖進保險箱內,而不是拋到人來人往的街上招搖過市。



壓花或美酒,它們都需要不見天日的收納,才能在不破壞質地的情況下煉出優雅芳醇。就像我們各種舉手投足的小動作,總是堆疊在不見客的酒窖裡,或是夾收在翻飛的扉頁中,任年歲醞釀,容時光見證。

曾經,我也不厭其煩地把許多流瀉在我們之間的晶瑩碎光撿拾起來,鋪在河床邊,讓它們在陽光下微微閃爍。我記得你曾在大半夜把病懨懨的我送到醫院的緊急部門;我們在某個夜深人靜的24小時便利店一起選購麵包;在異國深秋的冷雨天,我們窩在沙發上咀嚼加熱便當,觀賞電視卡通;在某個熱帶島嶼的餐廳裡,我們舉杯悄聲祝賀彼此週年快樂;翻越兩座高原之間,我們仿效公路之旅隨走隨停,車內堆滿零食飲料;我們起了個大早到山裡慢跑,在山坡上的小店迎著晨光吃早餐;我們在跨年夜哪兒都不去,只是躲在棉被裡看影集;前一晚還在激烈爭辯,後一晚我們便在得以眺望雙峰塔的日本餐廳吃壽司吃到飽;我們一起開美國卡羅萊納州的無聊玩笑……



此間種種,我記憶猶新,你也許淡忘,但稍加一提,或是翻回那日書寫的記錄,你仍會面紅耳赤地犯尷尬打哆嗦。也難怪你會受不了人們寡廉鮮恥的示愛宣言,相較於明目張膽的直敘語言(於你而言太矯情),你更習慣默默付出的行動派,那種無需贅述的熱切都藏在那對眼睛那雙手掌那些提了也似乎沒怎樣的枝微末節裡。

正因為如此平凡,我們才更感踏實,撇除所有表演成分後,才能直擊彼此的本質,那個不需要向誰清楚交代、只為你獨獨保留的精彩與醜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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