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好要再一起遠行

親愛的：

世界正進入前所未有的休眠期，因為一場疫病，人類被迫隔開彼此，再不能輕易牽手、擁抱、親吻，在這個非常時期，所有的親暱與愛意隨時都潛伏著瘟神的一口竊笑——對你我按捺不住孤單的竊笑；關上門扉閉居家中，我們學習和自己對話，與墻上的影子共舞，還給門外的天地它們本有的靈氣秀色。

我想起歐洲的黑死病，也想到五零年代馬來半島有過的緊急狀態，父親說他未曾真正經歷過戒嚴，但最近因「鎖國」而路上人車稀微的情形，讓他想起小時候汽車還不普遍的鄉鎮風光。

和同齡朋友聊起，我說我們這一代出生在太平盛世，祖輩度過了五六零年代的戰後貧瘠，父母撐過了七八零年代的血汗勞作，二十世紀末尾成長的我們有幸擁抱起飛的經濟，見證網路科技的蓬勃發展，我們受良好而完整的教育，擁有屬於自己的書包和電腦，我們三餐溫飽以至肥胖臃腫，面對目不暇給的誘人娛樂以至輕忽學習的本分；我們熱血公民意識，熱烈呼喊政治正確，我們訴求人權，嚮往身心自由。

直到去年秒自中國爆發開來的一場疫病，在短短不到三個月內就讓全世界淪陷，鎖國封城居家隔離，建構人類社會的關係網絡遭到自二戰以後最徹底的擊潰，我們後知後覺地躲在家中，日日瞪著一方屏幕裡的數字跳動，不得不承認這或許是我們的世代面臨過最糟的一刻。

~唯一的一次出門是帶老爸到藥局買藥~

航空業停擺，餐旅業荒廢，大街小巷進入空城計，連流浪貓狗都不見蹤影。新聞報導許多原本空污嚴重的城市，這段時期的二氧化氮和一氧化碳含量都急劇下降，水都威尼斯也難得一見清澈透底的河道景象。當我們以為，習慣躁動的人們終於學會離群索居，安家休憩，暫緩對世界狂妄吆喊的自由，卻在另一邊廂看到失心瘋的群眾在擁擠的超市裡為一袋衛生紙張牙舞爪。

特意回溯了一下病毒初始的時間點，是在2020的元旦前夕吧？那個時候的我們都在哪裡做些什麼呢？歲末感懷的心情也許早就不復記掛，我們誰也都不曾料到，橫展在前方的所有未知裡，會有一齣規模如此龐大、足以動員全人類的災難等待上演，在我們的有生之年。

於是從網誌叫出了今年寫的第一篇內容，才想起去年底我因不知名原因導致腸胃炎，大半夜被送到醫院急診室，2019年最後幾天都在床上休養的我，康復後寫下了這樣的話：

因這場小病，在剛跨入新禧的這一刻，我反而退到所有信誓旦旦的願景後面，回到對身心平安的單純祈求。就像《世界之用》作者尼可拉•布維耶（Nicolas Bouvier）說的：「健康就像財富，必須曾經耗盡，才能珍惜它的存在。」

如今回望，或可附庸浪漫主義之說，解釋成有一種冥冥中的力量早就在告誡我，健康需要自己去經營護養，從來不能掉以輕心，更不是理所當然。就像以前我總認為，我們無能顛覆一個時代的動亂，但看到了這次來勢洶洶的疫情不斷不斷擴大，我們必須仰賴彼此的良知，才有機會盡早終結這條目前仍看不到盡頭的漫漫抗疫之路。

每一個人都成了防疫關鍵，在看不見的敵人面前，沒有文化藩籬，沒有言語障礙，沒有種族膚色，沒有貧富差距，管你美麗醜陋，只有平等的生存權力。

眼看向來繁華熱鬧的城鄉市鎮一座接一座封閉、清空，幾十億的人們各自歸返家中，委身在那片數十坪的小小天地裡，像是退回了和母體分離前的子宮，重新學習對生命卑躬屈膝。

只不過，在廣袤蒼穹底下大展身手慣了的人最難以適應家徒四壁的窘迫，於是他們從駐守一座城市的典獄長變成了精神的囚徒，被關進了自己百無聊賴的日常。

以前我常這麼肖想：如果一個人突然不再需要為生計打拼，那他/她會將餘生用來做什麼？或是：你有哪些興趣是一點也賺不了錢，卻還是讓你多年來一直堅持下去？現在這個行動管制時期似乎正好把這兩個問題拋到了舉步維艱的世人面前。

最簡單明瞭的民以食為天。我開始在社交網路上看到人們積極分享每日三餐的菜色，有些人開始認真鑽研烹調廚藝，有的人終於重拾荒廢多年的甜點烘焙，家門外也許冷清蕭索，網路上卻是一片食色生香，想來被悶得一肚子苦的人都化戾氣為食慾了。

對於資深宅男兼長年居家工作的我而言，不能出門的影響確實不大，加之大馬行動管制的整個期間，我都在埋首為客戶趕寫一份兩萬字的特約稿，忙得焦頭爛額，身心俱疲。不過當我知道許多產業都在面臨經濟崩塌的困境，我除了惜福感恩，也格外體悟到自己的幸運。

在老家閉關的那幾天，我從CD架上翻出了年輕時（？）買的音樂專輯，才想起我在小學入手的第一張卡帶，就是近來再度發片的台灣「玉女掌門人」蘇慧倫的《傻瓜》，可惜因不可考的原因，收藏品中就只有那張卡帶丟失不見，其他的專輯則都完好保存。

在那個還在求學、未有能力背起行囊說走就走的年紀，這些音樂曾經真切地陪伴了我好一段時間：夜晚就著收音機聽<我們都是好人>的半懂未懂；<929>讓人幻想起某片未知的大海；不知為何特別鐘情的<變得堅強>；多年後才親自走進<溫泉>裡的星空璀璨；回歸樸實無華的<戀戀真言>；總讓人想起某個離開的誰的<秋天的海>……

你看外頭疫情仍然肆虐無度，我卻在翻開歌詞本的第一頁就墜入了回憶之旅，想起五月天阿信曾說的：世界上最上等的記憶體是一首簡單而深刻的歌。如果說庫存在我們腦海裡的記憶也能像歌曲那樣一首首清楚播放，當我們收住腳步，不再浪遊天涯，回到自己的身邊時，你最期待回訪人生的哪一些片段？

無法遠行並非是最壞的情況，最怕是當我們走不出去時，才發現也走不進那個被自己荒廢多年的秘密花園，那個連一首歌都可以樂此不疲好久、以為已經抵達了遠方大海的自己。

願疫情結束，願你我安好。

到時再一起遠行吧。


在家耐心等候的我

同場加映：CD架上的時光甬道

 金馬影后在成為鬼后前是位暢銷歌手，個人無限循環的金曲有：<愛像大海>、<對不起我不愛你>、<愛錯>、<沒完沒了>。

永遠記得Stef第一張專輯時的一鳴驚人，歌詞本都快要被我翻爛。

作為本命的あゆ就不必多說了（要一一悉數應該也要寫個十萬字以上）。

延伸閱讀：世界上最上等的記憶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