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中迎新歲


一如既往的在高原迎接新禧。

今年年末遇上豐沛雨水,半島多地積漥成災,災情嚴重,我想起幾個月前當我身在南方小鎮,連續幾天大雨不歇,難得熱帶平原也捎來了幾許若秋涼意,那時我寫<看作秋雨寒露>,提到了本地常有卻也總是未能及時解決的水患問題,沒想到到了年底果真氾濫成災,甚至傷亡不斷,教人感傷。

高地其實也有低窪地區,也會淹水,但更讓人驚懼的是山崩問題。


雨水大作,爬上高原的兩條路段先後發生規模相當的土石流,甚至傳來兩人遭活埋的噩耗。除了堵住去路,土崩也隨時可能引發道路坍方,造成更危險的情況。因此前陣子有關當局勒令關閉山路,欲上山的遊人不得不繞道而行或是延後行程,讓原本人滿為患的高原頓時清寂不少。

日日落雨的季候凝聚了比平日更多的潮氣,原本怕冷的我更是名副其實的如履薄冰,踩在瓷磚上如踩踏冰地,室內拖鞋與厚外套成了日常裝束,但最磨人的(於我而言)還是坐馬桶這件事。總是在這個時刻,我突然想念起日本的免治馬桶。

山風伴隨雨絲無情颳來,蔥翠巒峰間飄蕩著移動速度明顯的霧嵐,幾許夢幻幾許仙氣,但更現實的是濡重的濕氣導致木製家具容易受潮發霉,於是只得買來防潮霧面底漆,勞師動眾地把受影響的床架、燈罩、鏡框等木質軟裝塗上一層保護膜。


窗外風雨飄搖,屋內燈火瑩然,我一邊搓揉血液循環不佳的雙手,一邊把冷掉的豆漿再度加熱。

直到去年的最後一天,陰鬱的天空仍有下不完的雨水,彷彿要在一年將盡之際把所有累積的悲憫悲觀都發洩殆盡。

日文把除夕夜稱為「大晦日」,日本人習慣在這一天吃「年越しそば」(跨年蕎麥麵),傳說因為蕎麥麵容易咬斷,寓意這一年的所有晦氣都將斷絕在這最後一天,不帶到明年去,有消災除厄、迎接好年的美意。


於是大晦日當晚,我們一邊圍爐一邊觀賞跨年節目「紅白歌合戦」,明明已經準備了好多豐盛的火鍋食材,我硬是燙了一碗どん兵衛的蕎麥麵,想說自從那一年在京都跨年之後就再也沒在這一天吃蕎麥麵了。

在窗櫺和門扉被屋外強風震得嘎吱亂嚮的同時,我們隔著你特別調製的「鰹だし」(柴魚高湯)滾燙的氤氳香氣,漱嚕漱嚕地吸著軟嫩的麵條,聽著milet、LiSA、愛繆、YOASOBI等好幾組我期待的歌手在電視裡落力演唱,迎接新年。


元旦依舊濕冷,沒有見著第一眼日出曙光,也沒有日本人所謂「一富士二鷹三茄子」的「初夢」,我們換上保暖的外套,趁著開工前跑到高原新張的咖啡館入座,點一份朝食定食,用熱咖啡與玄米茶溫暖脾胃。落地玻璃外的山城冷清寂寥,路上車子稀少,對於賺觀光財的高原人而言或許不是好事,但在那一瞬我們皆十分享受這一份難得的憩靜。

年後大雨依舊洶湧,天氣預報說這雨勢會一直持續到三天後。不久南部城鎮便傳來水患災情,從原鄉捎來的畫面可見同樣潮濕陰冷,雨水溢洩,甚至小鎮也設立了疏散中心接濟超過一百名的受災戶。


幸而天氣一如預報所言,邁入第四天後逐步轉晴,高原再度迎來燦爛溫煦的陽光,連續一個月的低溫終於稍微回升,從12樓陽台眺望出去,生動的光影在斜坡開墾的菜園上流梭曼舞,流光溢彩,心情霎時也一掃陰霾地跟著躍動起來。

元旦過後即迎來生日,新禧新歲,到了這個年紀,生辰這件事應是謙卑大度為懷,少了些憤世嫉俗多了點看待生命的慈悲,尤其歷經了去年種種內外考驗,肉身與心境,智慧與靈性都該更加寬貸。


我記得當自己病況最糟糕時,曾多次被「明年此刻我還會在嗎?」這類像闇黑怨靈般的惡念吞噬,而今有幸迎接又一個誕生日,身心靈也遠比去年更加健朗,對於生這件事於焉多了些許感觸。就像我得以笑看鏡頭,留下又一枚庸俗的照片,不也是一次幸運的眷顧嗎?

窗外的浮雲仍在山麓那邊翻騰湧動,但腳下的水窪已經倒映出更多淡藍的天色。風雨總會過去,不管高山低谷,這是自然現象,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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