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雨中走來的她

她總是在厚厚的雨幕中現身，撐著一把看來昂貴的傘，鼻樑上卻架著深黑的厚框墨鏡，朝街角的你緩緩走來。

雨水沖刷著髒亂的大街和建築物，原本污穢的人行道被洗滌，糖果包裝紙和毫不憐惜被丟棄的口罩被雨水沖到柏油路邊的排水孔，在那裡積漥成垃圾的三角洲。你坐在小小的公車亭下，合攏雙腿，把包包擱在大腿和胸前，一是抵禦伴隨雷陣雨而來的涼風，二是遮擋你心虛的肚量；你總是易於嫉妒他者的成功。

她的優雅與從容從你眼前晃過，傘下的陰影裡她那無懈可擊的妝容朝你淺淺微笑，你卻只顧著踮起腳尖，盡量不讓從公車亭的蓬蓋淌下的雨珠濺濕你的鞋跟。眼前的一漥窪積水倒映不出太多什麼，因為雨仍在持續灑落，但你等待的公車卻遲遲仍未到站。

收束起好看的雨傘，她輕輕抖落上面的水珠，然後輕巧地坐在你旁邊的位子，轉過頭來意有所指地對你微笑。你直視前方，可以感受到對方輻射來的視線，卻堅持不轉過頭去禮貌示意。你把胸前的包包攢得更緊了些。

這時，對街的一位上班族剛從便利店走出來，他把硬皮公事包舉過頭頂，充作擋雨工具，小跑步著奔過雙線道的馬路，朝你這邊的公車亭跑來。你留意到他鞋尖有點磨損的皮鞋是防水材質的，所有踩踏濺起的水花都如荷葉上滾動的露珠留不住，倒是他的肩頭濕了兩大片。

他躲進了這個小小的公車亭，不小心把一些水花抖到你臉上，你微微蹙眉，不發一語。雨勢持續轟隆作響，像是洩洪的水壩欲圖把一座城市淹沒，可城市裡的人視這樣的午後陣雨為尋常日景，他們開車的開車，撐傘的撐傘，避雨的避雨，在鏡片和腳踝沾濕的情況下繼續奔赴下一場約會或目的地。

而總是在這樣的時刻，她才翩然出現，就像現在這樣，靜坐在你隔壁，耐心等候你的欽點。但你太了解她那身光潔亮麗的表象底下蘊藏的沉滯，你知道只要跟她對上眼，你將很快耽陷在過往的抑鬱中，如同澆灌下來的大雨，冷冽冰寒，偶爾還會降低你的免疫系統，讓你感冒咳嗽，隔天必須請病假去看醫生。

太麻煩了，你想。你連示弱的時間都沒有，你必須趕上下一班公車，趕在夜紗垂下前跨過換日線，然後再於同個時間同個地點，等待又一班公車。

亮晃晃的車頭燈終於駛入你的視野，你二話不說跳上公車，情急間還是不慎踏濕了你的鞋子。待你坐定，因為車廂內的冷氣而雞皮疙瘩一陣時，你從車窗往外一瞥，看到她已和西裝男熱切交換視線，仔細一看西裝男的公事包，原來不是皮革，是聚酯纖維的材質，也是防水的。

當公車載著你轉過街角時，雨聲立即被馬路上的喧囂車聲蓋過，你看到卡在柏油路排水孔的塑膠袋和飲料罐仍六神無主地在水面上懸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