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片段之感CXXII

（一）願君多採擷
上個月為了寶寶的兩歲生日辦家庭慶生派對，我們自行上網訂購了氣球和帳篷等裝飾小物，當日下午到會場準備進行佈置，吹氣球的吹氣球，立帳篷的立帳篷，還要為自製蛋糕做最後的巧飾，忙得不可開交。

開車沿途經過一片未開發的荒地時，看到空地上長滿了枝幹拔高的芒草，在午後接近傍晚的向晚天空下顯得格外金黃，有一種內斂低調的銅光暈。

你靈機一動，想說不如摘些芒草帶回去裝飾，正好顏色與派對會場的色系相搭。於是我們二話不說，開車回家抄了把剪刀再折返回路邊空地，我下車去挑揀長得蓬鬆茂密的芒草，一根一根從莖底剪下來，約莫剪了二十多支，白花花的茫穗像零星的雪花，抓一把在手中，彷彿握住了一片浪漫。

回到會場，你悉心修剪參差的枝莖，放進隨手找來的玻璃樽，霎時變成一個極好看的花飾品，再把它擺放在米色的編織布毯和亞麻帳篷旁，簡直完美融合。我笑說這不就是現在網紅最流行的文青擺拍風格麽。

高原隨地開綻的芒草比山下燠熱天氣下生長的有些落差，平地雖也有野生芒草，但芒花皆開不出高地上的那般旺盛。我想起另一次在路邊松樹下看到的滿地松果，那也是本地惟高原才有的獨特風情，是不要錢的質感裝飾，只待有心人願意停下來彎腰採擷。

（二）客服
非服務業出生的我，應對人客時難免心浮氣躁，不若你生在八百屋人家，自小便與來去顧客打交道，習得了一身進退圓融的功夫。

比如，面對莫須有的客訴，也許是懷疑民宿寢具潛伏塵螨，導致住客皮膚痕癢，或是抱怨雜貨鋪無提供電子付費，素來頗有個性的你此時亦會彎下身來賠笑臉，就算是當今僅用手機通訊軟體應答而無需臉面奉迎，你也專揀敬語回覆，是為客服；於我則是必須「克服」之關。

當消費者作出逾矩的奧客行徑時，像是有一回住客把民宿搞得天翻地覆，碗盤用後不洗，床單沙發地毯沾染紅酒食渣等，你氣歸氣，卻不浪費時間似地同時捲起衣袖洗刷鍋碗，反觀恨得牙癢癢的我卻被忿怒杵在原地，鬼打墻般不斷質疑為何有如此低俗人品之客云云。

「唇舌之力不如用在收拾殘局，後面再用平台功能索求額外清洗費即可。」你格外平和理性。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就是想爆唸一番洩洩恨。」我亦直截了當。

許是我總是竭力當個消費者資優生，便預設他人也應時時將心比心設身處地，因而見聞無同理心不自行善後者即怨氣沖天高，可一樣米養百樣人，期許每個人都是領高分的體貼住客或買客就未免太天真了。

換個角度從服務接受方到提供方，原來除了牽涉其中的專業學識與技術，品格修養亦是一次考驗。

（三）太多
那日全國大選，陪父親到隔壁小鎮去投票，兩人坐在車中，奔馳在極度筆直的車道上，窗外飛逝無盡的鄉野綠疇，間雜一些簡陋路邊攤販，擋風玻璃外烏雲飛卷，彷彿大雨將至。

於是我想起小時候某段回憶，忘了那次緣由，同樣陪著父親到隔壁小鎮，我嫌路途遙遠漫長，從家裡書櫃帶上了日本恐怖漫畫大師伊藤潤二的名作《漩渦》三卷，向來容易暈車的我竟神奇地坐在車途中津津有味閱讀，應是那條道路直挺異常，像刀切般從這邊直線前進到幾十公里外的彼鎮，幾乎沒有一點轉彎。

印象中那日天氣大好，烈陽高掛，汽車冷氣不足，我額角沁著汗珠卻依然全神貫注於詭譎扭曲的「漩渦」世界，父親不發一語在一旁執著駕駛盤，風中滯留夏艷的味道。

父親在鄰鎮辦完了事，便又兜轉回頭，不做多餘的迂迴停留。我繼續沉溺我的漫畫，等快回到家時，我已經有點暈車作嘔。我後來推測可能是《漩渦》中變態噁心的畫面過甚，儘管路途筆直，我仍因視覺震撼帶來的衝擊感到不適，以至於經過了這麼多年，每每提及《漩渦》一書，除了為人津津樂道的恐怖內容，還有就是專屬我的這段與父親的回憶。

翻查了一下《漩渦》的出版年份，是1998年。二十四年後，又再和父親踏上同樣的路程，老舊的車子冷氣依然有些不給力，不過幸而那日層雲壓低，車外氣溫比平時降了幾度，陰涼舒適。投票日路上車流稍多，但也不至於到堵塞的地步。

我沒再抓書捧讀，這一回倒是和父親好好家常閒聊，補足父子倆這陣子未碰頭時的瑣碎片段，我談高原的種種，他講故鄉的人事。回想《漩渦》的那個午後，父親的側臉經過二十年幾乎沒改變太多，惟我們的時光已溜走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