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沛的心

坐在顛抖的交通工具上，距離回家還有好一段路，車窗外喧擾地流動著令人暈眩的熱流與浮躁，永不止息的車龍年復一年地擁塞，摩肩接踵的人潮日復一日地庸碌。在這個看似繁華的城市里，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人徹底心安的所在。每個人惶急地踩著步子前行，亦步亦趨，在一個地方駐足停留片稍，便又繼續撤開腳步離開，繼續流梭於浮光掠影之中，而人心浮動得連一點溫情也殘留不住。

一輛鮮黃色的貨車從眼前駛過，排氣口噴出濃郁的黑煙，遮蒙了從車窗里望出去我所及的視線範圍。車子在燠熱的艷陽天下發出隆隆隆的震盪聲響，撼搖我的整個人。待廢煙散盡，我再次放眼窗外，已經看不見那輛貨車的蹤跡，他同樣也像其他仍何一輛車子、人事，顛沛流離。於是我想起了自己曾經同樣顛沛過的日子。

晨曦仍然冥昧之際，當許多人仍然徜徉在美麗的夢境不願醒來之際，我早已離開依戀不舍的被窩，睡眼惺忪地梳洗更衣，然後摸黑攜著唯一讓我感覺自己仍然屬於這裡的包栿，坐上往北的交通工具。我還記得每次臨行前，我都會表現得十分淡定，其實言語中卻洩漏了我的真意。而每次聽到自己輕柔的語氣，心中都不由得會浮現“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這句話。總是到了最後關頭，我才願意收斂起平日的氣焰囂張，像隻被馴服的小羊，圈養在柵欄內，失去了驕縱的自我。

一片漆黑的天空，即使知道再過多一個小時就會被染成光明，我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惆悵情愫。一盞盞昏黃的街燈一個接一個掃過，像是在為我餞行，也像是在嘲諷我不安穩的心。每掠過一根燈柱，我就深知自己離開越來越遙遠。我想起讀過的一首李白的詩《勞勞亭》：“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而當時細細讀來確實真切地感同身受、印象深刻。我的勞勞亭為我揮別此處，然後等待我的歸期。

不久，我又會從那個城市回返這裡。即使那裡有再多難能可貴的浮華氣息與五光十色的奢侈享受，都俘擄不了我空寂的心。我不厭其煩往返於兩個城市，同時讓心中的跋扈謙卑對應交替。如此顛沛的心卻在每一次的流離中，看到更加多變的生命質感，感受到更加值得珍惜的情感溫暖。

那個城市再榮華，卻暗藏著無法叫人心安的恐懼。看到如今満目瘡痍的面貌，突然讓我明白，自己過去不斷地往返，不也是一種情感的眷戀？

藉由遠行，我了解到自己更加在乎你們。在異域的每一個夜晚，我都會將自己的影子重疊在南方的土地上，那個滋養我成長的原鄉；看到熟悉的事物，我不期然想像著若是讓你們見到又會有的反應；等到相遇以後，我才又更加懂得欣賞別離的美，看到在每一顆顛沛的心背後，同時渴望穩定的矛盾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