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II

幽暗的地下室一角,他坐在倒置的木桶上,將手肘靠在膝蓋,弓著身,失神望著雙手焦慮地互搓,無法接受擺在眼前鐵一般的事實。

整個地下室只有一盞燈。昏黃的電燈泡系著黑黑的電線,從天花板正中央懸吊下來。剛才的撞擊晃動了整個天花板,因此現在灼燙的燈泡還有些微的擺蕩,使得室內的農具與各類雜物魅影搖拽、影影綽綽,看似鋤頭與鏟子都在相互傾身、竊竊私語,討論他所犯下的無法回頭的悲劇。

他掰開糾結的手指,無法克制自己的失智行為表現在外在的身體上。為了穩住劇烈顫抖的雙手,他一把抓住頭髮;佈滿血絲的雙眼瞪視著躺在地上的他的妻子,任由樓梯底下的陰影罩住他,與背後的黑牆融為一體。

她為甚麼就是不肯讓步呢?她為甚麼就是要說出他最最無法忍受的措辭,一再戳他的痛處?明知道自己受不了激降法,卻還不留餘地地說他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這晚他喝多了兩杯,酒精的後座力正開始在他腦部萌發醞釀,麻痺了他平時該有的理智容忍--原本他就是個耐性不足的急性子--在酒的作用下,她尖銳的嗓音在他鼓膜敲擊出難以忍受的高分貝,於是他攢起桌上的玻璃樽,狠狠甩在她腳邊要她閉嘴,並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

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哪兒受過這樣的羞辱?又氣又哭,不顧一切撲了過去,將坐在餐桌邊的他連椅子推倒在地,嚷嚷著同歸於盡。碰的一聲巨響,他的腦袋重重撞在地板上,震得他眼冒金星,有半晌幾乎失去意識。強大的撞擊力還把立在不遠處桌上的相框給打翻了。隨著這個撞擊,他腦袋轟然一聲,將僅存的最後一絲人性炸得粉碎。他顫巍巍站起身來,開始走向她。

當她察覺出不對勁時,她也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大難臨頭了。從他的眼神中她看不到一絲柔情,只騰出殺戮的貪婪與野獸般的烈焰。還來不及轉身逃跑,他早已將她壓倒在地,並開始騎在她身上,將一雙厚實的手掌扣住她的脖子。

她驚呼出聲!因為背部正壓在碎了一地的玻璃片上,殘酷地被割刺著!不過她臉上扭曲的痛苦表情卻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依舊壓著她並掐緊她的喉頭,讓她失去叫喊的機會。淚水漾在眼眶里,她想對他說她知道錯了,想請求他原諒。讓她恐懼的是,眼前這個相依十多年的男人正露出猙獰的笑容,好似在享受欣賞她痛不欲生的表情,且毫無鬆手的意願!

氧氣無法進入體內,她的腦袋漸漸嗡嗡作響,視線也開始模糊。她意識到自己胸腔中那顆搏跳的心臟越來越微弱,她也已經感覺不到背部濕熱的血流。頭頂的日光燈無限擴大,她漸漸看不到桌腳,看不到牆上的畫,看不到眼前置她於死地的男人,一切都白濛濛的……

等到他回過神來,一切已經太遲了。他的妻子毫無生息地橫陳在眼前的地板上,微開的嘴角溢出唾液,杏眼圓睜。酒意退去的他竟如此膽怯,他哭了,對著再也不可能回應他的妻子輕柔低喚,像是要叫醒熟睡的她,癡妄著她如往常般给予他一個溫柔的笑容。

後來他把她移到作為貯藏用途的地下室,拿起鏟子挖出一個窟窿,將裹緊布毯的她與自己深深的罪孽一起下葬,隱藏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窯中。他知道自己從此得活在永無寧日的精神折磨中等待救贖,而獲得救贖的那一天,便是他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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